一个戴着斗笠的道人与一个小孩子共骑着一匹马在乡间小道上走着,那道人正是知清,那孩子是徐复。知清想要三十日到达江南百花楼,须得走小路日夜兼程。
徐复问知清:“清叔,爹和娘为何要我跟你走?”
知清道:“你爹和你娘想让你学功夫,想让你有出息。”
徐复呆呆笑笑道:“有出息,清叔有出息吗?”
知清微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倘若和那些极厉害的人比起来,我的武功也不过平平。”
徐复道:“那谁有出息?”
知清听着徐复呆呆傻傻的话倒也不生气,他入门之时,知痴已经叛逃,师父这些年总是十分生气,对手下的弟子很是严苛,很少有好脸色的时候。此刻能有这样一个孩子和他聊天倒也不错。
知清道:“这江湖之中,天下第一王晚春疯了,知痴失踪了。当年武功二人不相上下,这二人在,别人只有争第三的份。”知清眼神中竟透露出一丝惋惜,作为习武之人,他知道练到他们那种境界没有十足的天赋和努力是几乎不可能的。知清顿了顿道:“他俩一疯一失踪之后,那些争第三的人反倒争了起来第一的位子,只是这些人没有谁绝对的厉害。这些人里白莲教教主,寒梅山庄庄主梅逊雪,白莲教左右护法罗凌尘和药先生实力强劲。而这几人当中药先生武功最弱,只是轻功了得,但他能争这当世第一是因为他的一手用毒功夫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他的暗器也非常厉害。只是毕竟这些都是旁门左道,所以没人觉得他是第一。那罗凌尘的拳掌功夫极好,一招夺命钻心掌横行无忌,不过作恶多端,杀人太多,也算不得江湖第一。寒梅山庄庄主梅逊雪为人谦和儒雅,一手创立了寒梅山庄。在江湖中人缘极好,倒没什么说的。最神秘的是那白莲教教主,终日戴着面具,没人知道他的真容,也没人见过他显露武功,见过他的人曾说他的内力内敛到一丝都不显露出来,竟宛若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
徐复问知清:“我倘若想练成像他们那样要多久?”
知清沉默了一会,他心中知道徐复这辈子几乎都没有可能练成那样了。知清道:“可能要很久,但你一直练,一直练,总会超过他们的。”
突然之间,烟尘四起,竟是一队蒙古骑兵奔驰而来。那队蒙古骑兵似乎并没有看见徐复和知清,他们奔向道旁一个采野菜的妇人,妇人身边是个不满五岁的稚童,那稚童脸颊凹陷,似乎已经许多日没有吃过饱饭,在路边揪稻草玩。那妇人听见马蹄声,想要抱着那孩童赶紧离开,但是人怎会跑的有马快?那队骑兵叽里咕噜的说着蒙语,到那孩子身边,“唰!”的一声,那马枪刺进那稚童体内,稚童挣扎了几下便没了气息。那蒙古骑兵高举着稚童的尸体,露出残忍的微笑,向身后的士兵炫耀着。
“啊!”那妇人跌跌撞撞的跑向那孩童,瘫软在地。
“你,跟我们回去!”那士兵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
知清叹了一口气,他早就知道,元人历来就有打秋风的传统,去强抢一些汉人妇女在军营之中做慰安妇。知清策转缰绳,想要绕过这些骑兵。
徐复道:“清叔,他们……”知清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场景,他不知该怎么说。
知清知道徐复并未习惯这些事,心中怜悯,于是知清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咻”的一声扔向那队蒙古骑兵的一个士兵的马刀,那士兵的马刀应声而断。那队蒙古士兵往地下一看,打断那士兵刀的是一枚金锭。
那队蒙古骑兵做战斗姿态,领头的问道:“道士,你这是何意?”
知清答道:“小道见过各位,我与这妇人相识,恳请大爷放过她!那枚金锭就当是请大爷们喝酒了。”知清这招是恩威并施,先是显了一手功夫,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又给他们金锭,说好话,让这帮蒙古骑兵面子上过得去。
这帮蒙古骑兵的领头人自然也不会因为一名农家女子去惹麻烦。他下马捡了那枚金锭道:“好说好说!”随即一挥手道:“大伙,撤!”蒙古骑兵纵马一溜烟的离开了。
那妇人脸上眼泪纵横,徐复心中不解,为何这蒙古骑兵杀了人,清叔还要送金锭给他们,清叔为何不救那孩子。自然,知清不愿为了一个孩子去杀蒙古士兵给自己惹麻烦,蒙古士兵不愿惹江湖人士这才退兵,假如知清不会武功,那么蒙古士兵势必要劫走这妇人,还要杀掉知清。
人的世界远远没有狼的世界单纯。或者说,人有时候比狼残忍的多。这是这个江湖教给徐复的第一课。
那妇人泪水不止,哭的嗓音嘶哑,她跪倒在知清的马前,抱着脸色苍白的孩子。知清道:“大嫂不必多礼,你赶快回去吧。”那妇人看着知清道:“大恩大德,来世再报!”说完快步向旁边的树上撞去,“彭!”血花四溅!那妇人紧紧抱着她的孩子,脸上泛起一丝微笑。长眠在了那棵树下,知清苦笑,看着若有所思的徐复心想,大概时间长了,这孩子就习惯了。
徐复突然道:“我爹跟我说了,死人要入土为安,我们给他挖个坟吧,清叔!”
知清被这孩子话逗笑了,元人暴虐无道,这天下有多少含冤尸骨未能入土为安。倒也不差这一个。
知清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由此周而复始。死在此处,天为棺,地为椁。倒也不错。”徐复思索着。
“嗒—嗒嗒。”
地上又有马蹄声传来,是从刘家村传来的。还有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是辆马车。
知清顿时紧张起来,刘家村长时间不会有人外出,自己在刘家村两年多,外出的人不过三两人,近些日子除了自己也没听说哪家人要出去,况且,如果不是去太远的地方,哪里用得着坐马车,莫非是知痴,他先将知清骗出去,自己再坐马车前往江南?
那马车到了知清二人身后,知清停马等待,马车中的人到了知清身边时掀开马车侧边帘子,一人探出车窗看向知清,那人脸上苍白,仿佛抹上了油膏一般,看不出本来面容。
徐复惊道:“清叔,就是他教我的功夫!”
知清并不着急,待那马车至前方,知清猛踩马撑,踩着马背,冲向那马车,抽出背后宝剑,“噗”一剑刺中那马车,车中再无声响,知清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却发现车子里哪还有什么人,车子里空荡荡的,知清收起宝剑,心中一阵失落,还是给他跑了。
知清与徐复纵马数日,途中几乎不曾歇息,终于来到了通往江南的必经之路百舸津。在这里他们要弃马乘船走水路,才能快些到江南。
徐复此前一直在北方生活,未曾到过南方,从未见过这样的大江大河。此刻不由得被这波涛汹涌的渡口所震惊。
知清对徐复说:“复儿,我去租条船,你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知清便走开了,徐复听见远方传来一阵叫好,徐复毕竟是少年,对于热闹的地方自然是不想错过。徐复过去一看,是一个耍猴人,耍猴人是个胖子,眼睛快要眯成一条缝了,小眼睛中闪着精光道:“老少爷们,大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看我们家小脏手给大伙表演节目。”那胖子向四周作揖,那名为小脏手的小猴浑身布满金黄色的绒毛,眼神中闪着机灵的光。只有手掌附近的绒毛是黑的。
胖子拿手中的小棍子往地上敲了敲道:“小脏手,给大爷们作个揖”小脏手十分听话,学着刚才那胖子一样向着四周作揖,十分机灵可爱。一个人看着这小猴可爱,便往碗里扔了几枚铜板,但大多数人无动于衷,这里是渡口,这样的把戏多了,倘若没什么新鲜本身,很难让这些人甘愿送钱。
胖子却精神起来,拿小棍在地上敲了敲道:“小脏手,给大爷磕头。”小脏手很听话,跪下来给刚才给钱的人磕了几个头。一些人来了兴趣。纷纷叫好。
徐复看的有些入迷了,不住的跟着那些看猴戏的人叫好。百舸津是渡口,有什么人什么事都不稀奇。所以大部分人看见面相丑陋的徐复倒也没有太惊讶。
徐复突然感觉到有一个人在掏自己的包裹。徐复的包裹中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只有杨夫人给他准备的一些烙饼和被褥。
徐复自幼在山里生活,听力异于常人,他听见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响起,那人声音极小,似乎在喃喃自语,但被徐复听见,那人道:“晦气,俗话说穷车富路,这小子出门竟然一个子也不带!哼,他娘的今天皮子不肥!(偷到的东西不多)晚上又得凑合过了。”
徐复虽然没太听明白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再傻也该知道自己被偷了。
徐复循着声音抓住了那人的胳膊。
被抓的那个人的胳膊像麻杆一样细,整个人就只剩一副骨架了。约摸三十来岁,脸上泛着青色,似乎好久没吃饭了一样,颧骨高高凸起,下巴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痣。他尖声尖气的说:“小伙子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要打人啊?”
徐复正色道:“你拿我东西!”
那瘦子邪魅一笑道:“我偷你东西?你少了什么?”
徐复这才想起来他并没有拿走自己的东西。
徐复有些慌了道:“你没有,但是,但是你要拿。”徐复嘴笨,解释不清楚。
那瘦子道:“我要拿,我怎么要拿,倘若你说我要拿我便是要拿,那我还说你拿了我的东西呢。乡亲们说对不对!”周围的人是看热闹不嫌事大,都点头称是。虽然那瘦子一脸奸相,但人们更愿意相信徐复这样脏兮兮的小孩是小偷而非那瘦子是小偷。
徐复急于自证清白,他赶忙打开自己的包裹,里面赫然躺着一包碎银子。徐复呆住了。
那麻杆问:“这银子是你的吗?”
徐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我的包裹里。”
麻杆笑道:“难不成是我塞进去的,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小偷,还给别人送钱的,有这样的多让我见见!”
徐复百口莫辩,那个耍猴的老板是个大胖子,老板叫道:“啊!我的钱丢了。这狗日的小贼!竟然趁乱偷钱!大家伙都看看自己的钱还在不在。”
路人纷纷翻起了自己的包裹,大家都惊呼起来“啊!我的也丢了”“那个狗日的……”
老板指向徐复,丢钱的都去找那个小偷要,大家一哄而上,冲向徐复,徐复轻功较好,他在人群中施展无踪步,这么多人竟没人能碰到他。徐复急于自证清白,并没有施展轻功一走了之,其实他此时施展轻功其实很容易就能跑开。
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大家别打了,各位少了多少钱,我赔偿各位!”
说话的是一名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女,那女子一身丝织白衣,浑身上下一尘不染,少女的眸子亮亮的,如同夜之星辰,轻启朱唇时露出来的是海中白贝般的皓齿。少女眉眼弯弯的,没有表情时也似乎笑盈盈的,只是身上华贵的气质告诉众人女子的身份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