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先完成写稿任务,肯定是第一位的。”
“其实写电影剧本也好,写小说也罢,我从来不反对作家们在其他领域延展特长,但是……兆中啊,我从个人角度出发,目前高考还得是第一位的。”
方兆中心头涌过一股暖流,无论是冯既才也好,刚认识的路遥同志也好,或者汪洋厂长、王好为导演,都没正儿八经地和他提过高考这一茬。
当然,这和大环境有很大的关系,考上的人屈指可数,考不上的过江之鲫。
但在方兆中这个角度,能听到秦兆阳关怀他的个人发展方向,无疑是令人感慨的。
“考试准备的怎么样?”秦兆阳问道。
“有信心。”方兆中答。
“很少有面对高考的同志能够这么有自信。”秦兆阳一阵感叹,又道:
“这两天我和韦君宜总编辑聊到你要高考的事情,作为人文社的同志,如果真能考上,社里会考虑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名义,向上面打个申请报告,为你申请补贴。”
兆阳老师这是在考前激励他呢。
“就冲您这句话,我一定厉兵秣马,秉烛夜习,勇闯佳绩!”
六月中旬,方光洁结婚,方兆中回了一趟昌北县。
摆酒地点定在春风胡同的国营饭馆,张桂花作为结婚女方的家长,照老习俗不动灶火,悦宾饭馆也就停业一天。
方兆中是结婚前一天到的昌北县。
接亲当日,天色方蒙蒙亮,新娘子已经坐起来梳妆打扮好一会儿了。
方兆中拿着结婚相片相看,78年后各地开始流行穿洋装拍结婚照了,女方穿婚纱,男方穿西装。
79年,这种西式结婚照还不是特火,大多是上海地区的年轻同志喜欢。
真要流行起来得到八十年代,方光洁当了一回时尚潮头的领路人,也穿婚纱拍了一张结婚照。
“妈,咱家收了彩礼没?”
张桂花喜气洋洋地站在屋子门口,同左邻右舍恭贺道喜的打招呼。
“收了。”
“收了多少?”
“一架缝纫机!”
方兆中瞪大了眼睛,不是说这年头都得三转一响么?怎么到自个儿家只剩一转了?
他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和乔雨青相亲,自个儿还因为对方见面就问彩礼这茬,对她第一印象不是太好来着……
“你姐说,你姐夫家本就困难,她和你姐夫在一起,也不是为着彩礼结婚,她是看中了你姐夫这人,也相信他日后必有一番大作为,何必在小事上斤斤计较呢?
按你姐姐的意思,本来是彩礼不要为好,但你姐夫觉得委屈了她,从商场置办了台缝纫机;
他还说,你姐不就喜欢看电视电影儿么?等今年年底攒了钱,给你姐置办台彩色电视机呢!我看这小伙子人真不错……”
方兆中听了,只觉还是这年头的同志淳朴。
结婚不就这样么?男女看对眼了搭伙过日子,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与其指着彩礼养尊处优过日子,不如勤劳致富。
方兆中站在门槛上,往屋里看去,两个服装厂的女同志在给方光洁绑头发。
“姐,你们结婚后住哪儿啊?”
“我们结婚是报了组织审批的,内燃厂里知道了,给我和你姐夫拨了一套安置住房当婚房,就在县图书馆边上。”
这地段他知道,县图书馆旁边的住房是这两年才建的新房,说是77年开放了,县里要引进人才,专为储备人才建的一批质量很不错的居住房,按理说和内燃厂没什么关系。
方兆中心里奇怪,便问:“那儿不是县里管的房子么?内燃厂怎么能批?”
方光洁说道:“听说是黄大婶子想了法子,批下来的。”
哦,这下说得通了。
黄大婶子是当年方建国在内燃厂事故里救下来几位女同志中的其中一位,这几年她丈夫升进了县委大院,她也跟着坐进了办公室。
“听说,我姐夫年底要给你置办台彩色电视机?”
“别听他瞎扯淡。”
方光洁嘴上这么说,脸蛋上却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他哪有这个闲钱,平常家里柴米油盐不得花钱?要是这两年我怀孕了,那用钱的地方可就更多了。”
女人嘛,说不要就是要,嘴上虽然细数着各项花销,实则心里对彩色电视机还是很憧憬的。
方兆中显然看出来了,于是说道:“要不我给你买了,就当是随礼了。”
“你哪来这个闲钱?可别捣乱。”
“我给北影厂写剧本呢,今年还要写一部长篇小说,两处稿费加起来,给你买个电视机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止方光洁,这年头的年轻同志都爱看电影,两个伴娘女同志听他说在北影厂写剧本,也不由抬头,好奇问道:
“兆中,你真在给北影厂写剧本?别不是诓你姐的吧!”
“真在!”方兆中笑了:“前几天我去了北影厂,先和拍《海霞》的王好为导演见了面,又见了汪洋厂长,确定了写剧本的各项事宜。”
北影厂,汪厂长,海霞,这都是如雷贯耳的几个名词。
几位同志连同方光洁面面相觑,目中又惊又喜。
“光洁,你家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啊!”
“到时候看电影,我可要说我也认识北影厂的编剧同志了!”
中午,婚宴上,方兆中在北影厂写剧本的事情不知被谁传开了。
作为家属出场的他被人围着敬酒。
“光洁结婚了,下面就该咱兆中结了吧?”
“桂花,隔壁黄大婶子那闺女还没谈对象呢,要不介绍介绍?”
“哎,你可别插队,生产队老李让我帮着给他女儿牵牵线呢,你别和我抢啊。”
“不是,人兆中长得清俊挺拔,又有才华,指不定在燕京就谈了对象呢?”
方兆中连夜坐上了回燕京的火车。
酒喝的不算多,县里农村的米酒大多甜腻,初时不觉得有什么,后劲却有点大。
他刚从燕京北坐公交车下来,渐渐觉得酒劲上头,整个人有一丝头重脚轻。
晚上九点,朝内夜色宁静,月光如水。
人文社门口,一位戴着小绒帽的女同志在传达室外徘徊,带铝扣的细跟女士皮鞋轻轻敲着水门汀,发出踢踢踏踏的,悦耳而清脆的声音。
方兆中面色微醺,和她擦身而过。
经过传达室时,酒劲上头的他没留意脚下的阶梯,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栽倒。
女同志眼疾手快,伸手一拦,稳稳扶住了快要栽倒的方兆中。
“同志,你没事儿吧。”
皎洁月光下,他看见了一双满含关怀的、宛如湖泊般晶莹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