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既才和方兆中的谈话被迫中断了,方站起身来,看了看门外的中年人,笑道:
“哎,你是上回那个问路的同志。”
“我记得你!”中年人没之前那么拘谨了:“我来找方兆中的,徐编辑告诉我他住在202。”
冯既才立刻指了指人:“他就是,你要找的就是他。”
中年人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上前同他握手:“原来就是你!兆中同志,我是上次和你通过信的王卫国,还记得我吗?”
哦!是路遥!怪不得觉得有点儿眼熟呢。
“记得,当然记得,笔名是路遥的那位嘛!话说回来,你不是在陕西吗?”
王卫国在造访之前本还有些犹豫,像方兆中这类年少就写出名气的作家大凡都有傲骨,虽然信中字里行间俱见温和有礼,但指不定还是由于读者来信的客套之故。
方才两句寒暄,他见这位年轻作家没什么大架子,心下便舒畅了大半,同时又生出几分欣赏意味。
“上回收到了你的信,我就有来燕京走一趟的念头,想着把自己写的那份稿子亲自送到人文社,假若不过稿,也能听听几位前辈的意见;
恰好的是,贾平凹同志从燕京回陕西不久,他来《延河》参加一个文艺小说座谈会,顺道同我聊起人文社的几位好友,说到人文社的老同志们是如何值得尊重,还有你和冯既才同志。”
方兆中笑着指了指后面:“冯既才就是他,他是天津人。”
冯既才很是亲和地上前同路遥握手:“老贾在这里暂住的时候,闲来我们聊天就说起陕西文艺和《延河》,他跟我提过你,说卫国同志是一位很有才华的作者,创作的短篇都是经得起推敲的。”
宿舍地方小,几人便不在202呆着,方、冯二人顺道领着新来的路遥同志逛一逛周围。
“你的那篇稿子,社里怎么说?”
王卫国笑着叹了口气:“兆阳老师说我的稿子太尖锐了些,大部分杂志社都退回来也是有原因的,但他认为不是不能发,只是需要修改修改。”
路遥这篇《惊心动魄的一幕》写的是十年前的故事,题材影射十分敏感,即便三中全会才开不久,文笔剧情在方兆中读来都有点过分毒辣。
大部分杂志社不敢收也是情理之中,只能说,兆阳老师不愧是50年代《人民文学》出身的文艺战线老干将了,一整个就是迎难而上,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这是好事啊!我要和你说声恭喜,怎么还叹气呢?”
“我是担心这篇文章确实太尖锐,届时就算发出去了,恐怕也会生出不小的矛盾。”
方兆中安慰地拍了拍卫国同志的肩膀:“主编说能发,那肯定是经过考量的,要真不能发,直接毙了稿子就是,放宽心就好。”
说到这里,他又把目光投向冯既才,笑道:“这位老冯同志,前段时间来燕京开了个小会,和几个文协的前辈坐在一起商量改稿的事情,像进了审讯室似的,也是写的有些尖锐了,有了些批判的声音。”
冯既才笑接了话:“兆中说的没错,那阵子我简直睡不着觉,但住进了人文社招待所之后,有兆阳老师帮着看稿子,心里踏实了不知多少。”
“听你们这么说,那我就安心了。”
“哎,主编有没有说,你这文章发哪儿比较好?下一季的《当代》么?”方兆中问道。
“兆阳老师说,我这不适合发《当代》,到时候发《人民文学》去。”
说到《当代》,冯既才立马接了话:“你小子,别想借着新同志转移话题!那《风声》的事儿你可别含糊着办了。”
方兆中笑了:“徐编辑都没来催我的稿,你倒来催稿了!”
“我催稿怎么了!现在我也是《风声》的读者,我得站在广大读者的立场上说话!”
“别着急,已经在改稿了。”
这事冯既才不知道,闻言明显有点惊喜:“真在改了?”
“改了,第一稿都给主编看过了,说问题不大。”
冯既才压低了声嗓:“改好了能不能先借我看看?”
“什么意思?要提前先看?”这人还玩上超前点播了。
认识久了,冯既才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我就不用排队去抢杂志了嘛!”
王卫国同志住在方兆中同楼层,在204号房间,也加入了每日清晨的广播体操锻炼队伍。
这日上午,徐编辑把兆阳老师批注好的《风声》第一稿带给了方兆中。
满满几页,大多用红笔标注好了,说是批红也不为过。写得好的地方,兆阳老师画了横线表扬夸奖,需要改进的地方则画了圈,并在空白处注明了修改意见。
其中用心之深,可见一斑。
“主编说,你照着这个修改意见把有问题的小地方都改一改,也不急着再交,先把后面的第二版写出来,到时候他再一起看。
不过也不用太急,《当代》定的是季刊,下一期发刊得到九月份,咱们最好能先把《风声》长篇的一半儿改出来,若是达不到目标也没关系,可以先把这一版发上去。”
方兆中点头:“好,我尽量多写,不过七月初我得回昌北考试,考区定在县里了,这阵子可能没这么多时间。”
徐编辑当然表示理解,祝福之余又问:“对了。我看这次《风声》的反响非常不错,到时候读者来信一定不少,到时候是让读者把信件寄到社里呢,还是直接寄到你招待所来?”
方兆中想了想:“寄到招待所来吧,省的社里同志再帮忙送一趟。”
“好。”
送走了徐编辑,方兆中坐到书桌前,根据兆阳老师批注的意见一处一处地修改起来。
每看一处,他便能深刻认识到自己同老文艺工作者之间的底蕴差距。
思绪没有沉浸多久,楼道上又传来了脚步声,一声声清脆悦耳,像是女士皮鞋的后跟踩在楼梯上发出的音色。
不多久,202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方兆中去开门,四十好几的王好为站在门外。
“是,《好事多磨》的作者,方兆中同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