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类似筒子楼的小楼房里，二层楼的镂花窗户悄悄一开，一个小老太太戴着黑框眼镜探出头来，往楼下一瞅，只见一个穿白衬衫的青年推着一辆自行车，正等在楼房底下。
小老太太含笑点了点头，欲要再多看两眼，却被身后的乔雨青一把拉回了屋里。
“妈，人是来请我去吃饭的，又不是上门来蹭饭的，犯不着这么相看。”
乔母的身后，乔雨青已被自家老母亲一通不靠谱的操作臊红了脸蛋，乔母却十分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
“我看人青年同志对你是上心的，否则谁肯当冤大头请你下一顿馆子？我看他模样不错，个头又高，要紧的是身子骨挺拔，你爸就常说，如今许多知识分子因上山下乡弄成了驼背，连气度也被压弯了。”
乔雨青一时语塞，作势就要换鞋出门：“我就是知会你一声，现在下去，不好让人家同志多等的。”
“哎，别空着手下去。”乔母把窗户一揽，顺手拎了一只红木食盒递给乔雨青：“你爸从燕京寄来的，今早刚到，你正好给人同志带过去，不好叫我们白吃喝。”
乔雨青揭盖看了一眼，会心一笑，便不再多做逗留。
楼房底下。
方兆中早察觉了楼上开窗的动静，大概猜着了其中缘故，自顾握着车把手没动，心里却在盘算毕文渊和他说的高考相关事宜。
没等多久，乔雨青拎着一只食盒走下楼来，递到方兆中面前，含着笑容说道：
“给，我妈说不好叫我白吃喝，让我拿这个招待你，算是礼尚往来。”
“这是？”
“是京八件。”
哟，京八件啊。
京八件是京式糕点中的最具代表意味的八种糕点，最早可追溯到明代御膳房，大致分为枣花饼、卷酥饼、椒盐咸酥饼、鸡油饼等八种。
再往下细分，京八件又可分为酥皮大八件、奶皮大八件或者酒皮大八件，形制上相差并不太多，无非是点心皮之间的做法有差异。
一般用来装京八件的食盒都是一只小巧精致的红木食盒，说是红木，实则不是真正的红木，只是用红油漆刷上色的木质食盒，这时候红木金贵，大多用来取个好意头而已。
京八件不便宜，买来大多用来送礼，真正吃它们的人并不多。
乔父给乔雨青寄京八件，纯粹是因为这闺女爱吃甜食，尤其爱吃糕点。
方兆中看着眼前的红木食盒，难免想起庄晓丹那晚送的六必居酱菜。
张桂花嘴上说着不收庄晓丹的东西，自个儿没两天就把酱菜吃了个精光。
“谢谢，我妈又有口福了。”
又？
乔雨青敏锐地捕捉到了方兆中话里的小细节，只是此时不方便多问。
两人骑着车闪人，一路兜风似的抵达春风胡同里的国营饭馆。
六点钟，国营饭馆里的人不大多，但生意却不能说不好，春风胡同本就属于内燃厂的家属区，在此吃饭的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内燃厂工人，方兆中一进来，自然没几人不认识。
工人老大哥们不认识的，是跟在方兆中身后的乔雨青。
“哟，兆中，这位女同志眼生的很啊，给我们介绍介绍。”
“我说这几个大白天怎么没在大院里见着你的影儿，原来是去给女同志扶危济困去了。”
众人一阵热情哄笑。
方建国在世的时候就是内燃厂的老大哥，虽然没领个管理层的职务，但厂里只要有任务，基本就属他打头冲锋，人又坦率老成，有北方汉子的豪迈劲，在厂里人缘相当不错。
因此，方兆中也被爱屋及乌，和厂里这群工人大哥们非常熟稔。
兆中同志见乔雨青一张脸臊的不行了，简单给大伙做了个介绍，两人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别在意，我从小就在厂里长大的，跟这群大哥太熟了，你别见怪。”
乔雨青倒不觉有什么恶意唐突，只是作为一个社恐i人，她确实有点局促。
“对了，我上回听你说方叔叔卧病在床，现在情况好转了吗？”
乔雨青问着，正逢饭馆里的收银老大姐给两人端上一盘花生米，闻言不由插了一嘴。
“你说兆中的父亲？他好多年前就英勇就义走了，这事迹咱们这片没人不知道。”
糟糕，忘了这茬。
方兆中这时才想起来几天前为了成功把相亲搅黄，特意嘴瓢的事儿了。
他轻咳了一声，乔雨青果然面色不大好。
“原来前几天在街道办的时候，你是特意拿话堵我呢！”
乔雨青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相亲这事本就全凭缘分，她最开始也确实没瞧上方兆中。
可不知怎么的，今天得知方兆中刻意把家里说的那么困难，大有可能是出于不和自己相亲结婚的原因，心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点不自在。
真是奇怪了。
“害，我这不是不想把我爸的事迹往外说吗，免得人说我到处宣扬，有虚荣嫌疑。”
乔雨青觉得今天见了荤腥的饭菜也没那么好吃了。
相比多愁善感的女同志，方兆中则把心思放在了观察国营饭馆的营业上。
春风胡同这家国营饭馆算是服务态度比较好的饭馆了，工作人员是胡同的老邻居，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服务时也没有倨傲和轻慢的神色展露。
上菜的流程也很单一，吃饭的顾客点菜，付钱，出票，后厨便端上相应的菜色出来，并无什么特殊之处。
方兆中心里渐渐升起一个念头。
吃饭的两人心思各异，乔雨青纠结着方兆中内心到底是什么想法，方兆中则自思着个体饭馆开业的细节。
下馆子的一顿饭，却变得有些沉闷。
乔雨青率先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好，还是选择开口打破了沉闷：“还是得谢谢你的盛情邀请，兆中同志。”
方兆中这才从沉浸式的思考中抽身，察觉到自己的走神，连续往对方碗里送了好几筷子猪肉。
“没事，多吃点儿。抱歉，我刚刚在想如果自己办所个体户饭馆能不能弄成国营饭馆这种规格。”
乔雨青惊道：“个体户性质的饭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