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地上的成启像遍布伤痕临近死亡的小狗，那是没有大狗保护，被人棍棒敲打，被车辆碾压后只能躲在某处小草丛里等死的小狗。
怪物捏着成启的脖子，把他高高举起，眼前的视线因为血和泪水已经模糊不清了，那张令人厌恶的嘴脸终于可以不用再看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恶心又恐怖的怪物，就算是电影里也没有。
他已经喘不上气了，以前成启会好奇那些面临死亡的人是什么感觉，会害怕吗？不过是闭眼的事情，不至于吧，可到了自己才发现，死亡临近时真的很可怕，怕的令人控制不住颤抖。
但转念一想，死了是不是就能见到爸爸妈妈呢？
真该死啊，他们只是失踪而已，自己怎么能抱这种想法？这不是等于变相承认他们不在了嘛？那怎么行呢，当然不行。
时间不过才一秒钟，成启想了好多好多事情，想到了小时候爸爸妈妈带他去胡同巷吃小吃，想到了记事起的第一次生日爸爸因为工作没能回家，他气了好久，后来买了很多很多玩具才原谅他，其实那只是一套塑料恐龙大礼包而已，但那会就是觉得很多很多...
干枯的灰色手掌并拢朝着成启的胸腔刺去，血液染红天花板，视线变得昏暗，世界变得寂静。
结束了，总算结束了。
…
“小启，今晚在家要乖乖的，我和爸爸忙完工作就回来，到时候就带你去游乐园好不好~”
男孩手里站在门口，他忍着眼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吸了吸鼻涕断断续续的说着：“好，那，那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哦。”
“放心吧！爸爸可是很厉害的，工作什么的一下就处理完了，今晚自己在家，这是咱们小启成为男子汉的第一个任务，能做到嘛？”
男孩伸手擦掉眼泪，大声道：“能！”
“小启真棒！”
“明天见，宝贝儿子~”
那是和爸爸妈妈在失踪前一晚上见过的最后一面，也是成启心底里一直不敢回忆的事情，揭开伤疤是很痛苦的，你只能假装，假装已经好了，然后藏在暗处，在突然想起时独自舔舐。
“我是谁。”
“我在哪？”
意识游离间，成启仿佛听到了某种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不再是狭小的客厅，没有了可怕的怪物，眼前的景象无比熟悉，那四面八方翻涌的灰色云雾，这是他的梦，一个连自己都道不清的梦。
成启很意外，他应该死了才对，那种离死亡如此接近的感觉从未有过，为什么死了还会来到这个梦中的景象？
难道是天堂？不对，天堂令人向往，怎么会是这番模样。
又或者是地狱？可这里并不恐怖。
那悠扬空灵分不清的男女的声音再一次回荡，成启这次听得清楚，他环顾四周，又惊又怕。
以前可从来没有过其他人的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谁？”
没人回答，成启犹豫了一会，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他都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怕再死一次？
声音不断循环，他顺着方向一直走，脚下的涟漪一片接着一片，重叠交互。
奇怪的是，以前从来都触不可及的云雾此时正在被成启一步步逼近，好像再也没有了模糊的距离感，他走进了雾中，拨开一层一层的灰雾。
那是一团光，它漂悬着，所有的云雾以它为中心环绕，很普通，就像是一颗白灯泡那样的光，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成启慢慢走近，周围的云雾为他开道，站在光团前，凑近看，只有一片白茫茫，一种莫名的情愫回旋心口，成启不禁伸出手指，触碰在光团的瞬间，爆发惊人的白光！
耀眼，柔和，温暖，闪得他连忙捂着眼后退，过了好一会光线减缓成启才一点点睁开眼，那团白色光芒依旧发光，只是形态变了。
它变成了一个小人模样。
“你，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我的梦里？”成启下意识的把这当成了自己的梦境。
小光人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声音从它身上传了出来，还是那么悠扬空灵分不清男女。
“我是谁？”
“啊？？”
“我在哪？”
成启不说话了，他就静静看着小光人自言自语。
“我该做什么？”
它茫然，甚至不知所措，然后视线落在了成启身上，两人就对视着，过了不知多久，小光人步履蹒跚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小孩，一摇一晃的走向成启。
成启没有后退，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光人没有恶意，小光人很小只，只有成启大腿处一般高，一双小手抓着成启的大腿。
“你是谁？”
“啊？我？我叫成启。”成启低头看着这个小光人，自己怎么莫名其妙就回答他的问题了。
“我也叫成启！”小光人听完笑道。
成启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小孩子，并没有打算反驳，而是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光人的脑袋。
“这是我的名字，我妈妈给我起的，是不是很好听？”成启笑道。
“好听！”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成启问。
小光人摇摇头，然后说道：“不知道！我也叫成启！”
成启听后笑了笑，既然问不出所以然，就算了，他坐下，一旁的小光人也跟着坐下，不管是梦，还是天堂或者地狱，都无所谓了。
周围的云雾不知何时变得更加浓郁，将他们全部包围，但成启并没有慌张。
突然，他很想看看以前，成启抬起手在半空试着滑动了一下，很快面前就出现了无数画面，和梦里一样，可以重现记忆。
那是他十七年来的记忆，如今像无数幻灯片围绕他闪动着播放。
画面里成启躲在被窝哭，房间很小很乱，跟个杂物间一样。
“好像是爸爸妈妈消失的第二年，我住在二叔家，其实我不想承认他是我二叔的，那一年我每天晚上都会哭，每次做梦都会梦到他们，一哭就是好久好久，还因为这个被打了好多次，打的疼了我就不敢哭出声了。”
成启语气轻松，仿佛在说着极其平淡的往事。
到了初中，画面里的成启躲在远离人群的水池边，那年的夏天真的好热好热，大家都有冰棒吃，成启舍不得买，一个月只有四百块生活费，除了在学校的花销，还有在家的水电费，餐费...他一分钱不敢乱花，连水卡都舍不得充，经常跑去水池边假装洗脸然后大口大口的喝自来水。
“其实自来水喝习惯了，你就会发现有些甘甜，总有人说喝自来水会长寄生虫，但我就没有，肯定是我命硬！嘿嘿。”
初一下学期的某节体育课，成启剃了一个很短的板寸，浑身黑黢黢的，他坐在校园榕树下的长椅上，看着远处的桌球边围了好多人，他们玩得好开心。
“当时学校没有多少运动器材，乒乓球拍啊，羽毛球拍啊，篮球啊，甚至跳绳都少得可怜，每次体育课都要大家抢呢，我每次都不抢，当时体育老师上课时要求一定要穿运动鞋，不然容易崴脚，我只有一双凉鞋，所以我不能玩，
后来啊，我在小区楼下的垃圾桶旁边看到了一双运动鞋，明明只是破了一点点，鞋头也只是翘起来了一丢丢，居然就被扔了，真是太浪费了，我拿回家，用针线缝了好久。
我有了一双新的鞋子，可后来的体育课还是没人和我玩，因为他们觉得我脏脏的，其实我每天都按时洗澡换衣服的，只不过我的衣服太旧了，所以我不喜欢体育课。”
成启抱着双腿，把头顶在膝盖上，笑的有些勉强，小光人看看他，又看看半空的画面，不言语。
画面又跳到了高中，当时已经被成丰一家彻底断掉了生活费，成启打工的时间变得更多了，那会他在一家餐厅干服务员，因为一桌客人喝了酒，把正在端菜的成启给撞到了，汤水洒落一地，还溅到了他的身上。
“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挨了那个客人多惨的骂，整个餐厅都是他指着我鼻子骂的声音，他说我没脑子，不长眼，就是个傻*，明明是他的错，可被骂的人为什么是我呢？后来主管出面了，他赔着笑脸，替我解了围，但工作也没了，理由是影响了餐厅的声誉，我明明什么也没错，可他们都怪我，后来我再也没有干过服务员了。”
一点点记忆浮现，有的甚至成启自己都快忘了，但当画面一出现，他又会再次想起。
一大一小就这样看着过往曾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