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十分混乱。
正是下午五点，黄昏时分，往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突兀地呈现出一个中空地带。
过路人行色匆匆，觑着眼睛看了一眼，又赶紧加快离开的步伐，不想受到波及。
老爸教训儿子，路人不加插手，这是很常见的一种现象。所以冷漠，所以怯懦，却有各种解读。
总之，没有人停下。
“跟老子回家，你看老子不打死你！”
个子矮笨的中年男人的脸因为酒精涨得通红，歇斯底里地咆哮着，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拎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顾他的哭喊，几乎是拖行。
中年女人扑上前去，看到男孩乌青的伤口和因拖行而破皮流血的膝盖，泪水应声而下。
“哥、哥！”她忍住哽咽，几乎是从那男人手中抢过男孩，护在身后，“俊俊还小，不懂事。你要打就打我吧，都怪我出去捡瓶子没管好他。”
她和男孩一样，也在颤抖。
男人因为愤怒而支棱着的眉毛抖个不停，火气正旺，将空酒瓶往地下一掷，炸开无数玻璃碎片。
其中几片飞射出来，擦过男孩的小腿，留下几道血痕。
他不敢哭，只是抱着自己姑姑的腰，面色痛苦。
借着这股声响，男人更是咆哮如雷：“你个老不死的东西，嫁不出去的赔钱货，叫你管个娃娃你都管不好。怎么，是想要我们王家绝后吗？”
“我妈死的时候怎么交代你照顾好我的？一天天给我吃的什么东西，全是烂菜叶子，肉呢？我要吃肉！”
“你身上这么多肉，怎么不拿去卖？让你弟弟还有你侄子吃饱，没用的东西。”
恶毒的咒骂混着国粹和地方腔调，宛如坏掉的水龙头一样流泻不止。
男人情到浓时，空着的手抬起一拳，就要向着中年女人的面门而去。
离目标近在咫尺的时候，却动弹不得。
他抬头迎上一双怀着愠怒的眼睛，自己的拳头正被那人卡在手中。
“你好好说话，不准动手。”滚斯福将中年女人和男孩挡在身后，看着眼前比自己还矮上半个头的男人说道。
男人挣扎着抽不回手，酒已醒了大半。
但不肯认怂，他狠狠地瞪了滚斯福一眼，“毛头小子管好自己，鹏哥的事也轮得到你馋和。”
“这是我姐，这是我儿子，我要带他们回家。跟你一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滚斯福不为所动，他最看不上这种恃强凌弱的行为。
伽勒斯坦福星人普遍拥有强大的愈合能力，但与宇宙中其他种族相比，他们的战斗力一般，甚至有些弱小。
这个“弱小”是相对的。
在地球上，赤手空拳的条件下，是很强的。
滚斯福不会主动惹事，他不喜欢伤害别人，因为他很善良。
善良可以让一个人包容，也可以让一个人强硬。
正因为他很善良，所以有时候，他也会提起拳头，干点看上去不那么善良的事。
神明在上，他会尽量善良。
“我很厉害，你不要逼我打你。”他随手一推，男人已经跌坐在地上，冷汗競兢的样子很难看。
“我打人很痛的。”滚斯福冷冷道。
他身后的中年女人急忙过去搀扶男人，不断地向滚斯福道谢，但话里话外却是让他不要再介入。
“我力气很大，可以打过他的。”滚斯福还以为是自身的实力受到了质疑，想让她放心。
女人连连点头，眼睛不住地觑着她弟，急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小伙子你是好心，真的谢谢你。”
“但是日头不早了，娃也饿了，我们该回家了。”她鼻头一酸，但没有再说什么。
男人哼哼唧唧的，似乎是刚刚跌到哪里了，很想骂人，但是迫于滚斯福的武力不敢说什么。
滚斯福不放心道：“你回家，他很可能会再打你的。”
她低着头，小声说：“我知道，可是回去晚了，吃不上饭。他生气起来打我就更疼了。”
“你是个好孩子，现在很多年轻小伙子都没有你这样的了。”
但是她该走了，今天一天的收获被她落在路边，还得回去捡。
“你捡的废品，我帮你放在那条路岔口的角落里了。”滚斯福喊道。
“大哥哥我不想回去，你带我走好不好，我不喜欢我爸爸！”男孩哭道，
“他天天喝酒，喝醉了就打我们。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他拿去换酒喝了。”
男孩纵有千言万语，在女人的拉扯下也不得不走。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他感到一种打到棉花上的不适感，问题好像解决了，又好像没有。
怎么办才好呢？
滚斯福取回自己安置的废品袋后，怀着一肚子的忧愁回家。
大概只有婆婆做的麻婆豆腐才能治愈他的惆怅。
不行的话，再加一碗香喷喷的大米饭，配上西红柿鸡蛋汤。
第二天第三天，他经常在那个公园里转悠，希望能看到那个中年女人，可是没有结果。
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挨打，大概率是会的。
那为什么她还要继续照顾那个男人呢？
他把这件事跟莫明说过，毕竟他在这里只有这么一个能说的上话的人。
嘴巴很欠，脾气很差，但也算勉强相识，真正相处起来没那么坏。
“可能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逆来顺受的生活吧，从她弟出生以来，全家就围着那一个人转。”
莫明靠着亭墙，随手向潭面扔了块石头，敲开圈圈涟漪。
下午两点，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他们正在公园纳凉。
“自从新石器时代晚期以来，人类社会进入父系社会，男尊女卑成为一种普遍现象。”
“近代以来，女权事业不断发展，男女平等成为共识。但是男尊女卑的观念仍然存在。”
“不过现在女权很多成了一种借口，拿它当做挑起群体对立的手段。”莫明难得正经。
滚斯福吹着水边晚风，却没有什么心情，他闷闷不乐道：“那该怎么办？”
莫明说：“女权主义的问题我帮不了你，但是眼下这个，我可以解决。”
“你要怎么办？”滚斯福问。
“很简单啊。”莫明弯了弯眼睛，她真的很喜欢笑。
“月球围着地球转，他们间的引力场我们不好改变，但是我可以选择把地球炸掉啊。”
“只需要‘砰’的一声，一切都解决啦。”他语气轻快地说，就像只是在做一个简单的决定。
看着滚斯福略显无语的表情，莫明说：“我认真的。”
就像这样。
“砰！”
月黑风高，莫明吹熄了枪口细长的烟。
“你看见了？”他说。
男孩僵直的身体下是一颗不断剧烈颤抖的心，但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只有血脉流动的声响诉说着他的情绪。
莫明单脚踩在男人冰冷的尸体上，雪白的床单上只留下一道血液飞溅的痕迹。
他对男孩说：“声响挺大的，马上就有人来，我先走了。”
“等等，你打死了他，警察叔叔会去抓你的。”男孩飞速运转的大脑给了他一点勇气，说出话来。
经常接受家暴，不得已照顾酒鬼父亲的五六岁小男孩，他的心智成熟程度我们无法判定。
他可以为了寻找妈妈独自走在街头，然后因为没有结果而着急难过，嚎啕大哭。
也可以为了保全一个帮助他的陌生人，接过沉重的手枪。
“我见过你。上次那个大哥哥在街上帮我和姑姑的时候，你就在后面，我看见了。”
“你快走吧，你是个好人，我什么都不会说的。”男孩着急道。
莫明摇摇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他甚至不屑于笑了。
“我最不喜欢别人说我是个好人了，我是坏蛋，大坏蛋。”
“什么？”
莫明一拳敲晕了男孩，强迫其吞下了一粒红色的药丸。
等一觉醒来，他什么都不会记得。
莫明戴着手套，手枪上没有留下任何指纹，又在屋里翻了半天，带走了一对金耳环。
这么穷的人家为什么会有对金耳环呢？
他还以为一切值钱的东西都会被拿去换酒喝。
相框里裱着张老相片，与中年男人有八分相像的妇女，抱着个婴儿，牵着个女娃娃，笑得慈祥和蔼。
她带着副金耳环，对怀里的婴儿说：“鹏鹏啊，快快长大，妈有了你，终于能挺直腰板了。”
“小蝶啊，你长大了要多照顾你弟弟，他还小，男孩子是精贵点。”
“你们以后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