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阳光依旧明媚。
东灵洲大西北的天气,一如既往地好。
湖山镇更是如此。
对于老百姓来说,就是不耐旱。
所以庄稼人个个都不惜力,肩挑水提,人人竭尽所能。
这是常态,年年如此,百年如此,千年如此。
秋橘想回去看看娘,看看二舅。
张碧逸本想给拂苏告别,前去关中,但一想到身上所剩的金锞子结不清账,再加上拂苏姐姐待他的确不错,于是便不好意思开口。
还有,昨天游湖时隔船上歹毒的话,让他的心老是放不下来。
如果说张碧逸好为人师的话,谈碧莲应该就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
所以,他用这个作为强迫自己留下的另一个理由,免得自己五心不定。
秋橘本想告诉张碧逸,要结账的话,其实一个金锞子都不需要。
可是,她转念一想,拂苏姐姐这么做,肯定有她的用意,所以她就识趣地没吱声。
拂苏也松了一口气,不然要把张碧逸留下来,又得费点心思。
毕竟小师妹回信,不日她将前往湖山镇。
张碧逸提议陪秋橘一起回去,拂苏稍稍犹豫了一下,就同意了。
昨晚张碧逸听了秋橘的故事,对她充满深切的同情。
同时,他听说她的母亲眼睛都哭瞎了,想去看看还有法子可想没。
秋橘却是感激又难为情。
张碧逸正在思考是穿龙年礼给他准备的那身青色长袍,还是昨天游湖时的银白锦服时,拂苏进来给他递上了一套新衣服。
见张碧逸一脸不解,拂苏没好气地道:“张公子,难不成去村民聚集的村子,你还放不下公子的派头?”
张碧逸恍然大悟,接过来,小心翼翼问道:“拂苏姐姐,那这套是?”
拂苏凤眼一翻,没理他。
张碧逸只好脱下银色锦服,将这件新衣换上。
原来是一袭蓝色长袍,郎中所穿的长袍。
这袍子上绣着九转还魂草、茯苓等图案。还有一顶方巾,方巾上有流苏九束。
简洁而朴素。
秋橘收拾好东西进来,情不自禁赞叹:“好啊,好个俊朗的郎中。”
她跟着又补上一句:“就是不知道,这么年轻的郎中,到底有没有人信服?”
张碧逸心道:“我的本事,的确还没施展过,以后还得多检验检验。”
不对,前不久他还给谈大叔治过腿。
走的时候,他检查过,恢复得很不错。
庞大叔自小就带着他认药材,给他讲解药理知识。
他珍藏的《神农本草经》《青囊素问》,还有好些零散的药方,张碧逸都背得滚瓜烂熟。
庞流云就不感兴趣。
他看到那些根茎草叶的名字,心里就烦。反倒是流芳还学得不少。
要不然上次中了蛇毒,她怎么能处理得那么到位?
张碧逸心里很感动,还是拂苏姐姐想得周到。
村子里来了个公子哥,除了说三道四、悄悄议论之外,哪个村民会拢身?
他感激地给拂苏投去一笑,拂苏假装没看见。
秋橘一路上很是高兴,叽叽喳喳地和张碧逸说个不停,全然没有昨晚倾诉之后的难堪。
还真是个心大的姑娘。
反正张碧逸是这样地认为。
从湖山镇前往大柳树村的路并不远,大约十来里。
但是有一段路,两山相夹,最近处不过十多丈,最宽处也不过三十丈,山势高耸,危崖壁立,在参天古木的掩映下,形成一道暗黑的深渊。
所以,这段路就是白天经过,胆小之人都心惊胆战。
加之悬崖上常有群居的一种鸟,当地俗称山嘎娘,叫声响亮且凄厉,一阵接一阵,很是瘆人。
所以,此地流传着甚多鬼魂之说,像什么山鬼捞婴、鬼新娘夜行、黑白无常坐点拘人等等,更是让这里神秘无比。
这个地方叫合欢凼。
其实,好多年前,还是叫鬼见愁。
曾经有人发现两个胆大的偷欢男女,大白天都在这浓荫密布的一处水凼边行苟合之事。
后来此事传开了,有人提议要不改名为合欢凼,一路上心中想着风光旖旎之事,免得白天经过所有的注意力都沉浸在森森鬼气之中。
就这样,合欢凼喊出了名。
《普尔县志》有记载:合欢凼,旧曰鬼见愁。有偷欢苟合者,未隐未藏。为避鬼魂、躲精魄,遂合欢扬名。
那对男女一时兴起,肯定不会想到会载入典籍,也算是不经意间,就留名青史——很好的一条捷径。
在周员外家居住的那段日子,来去要么是周扒皮亲自接送,要么由他安排下人护送,反正秋橘从来就没一个人走过。
去了怡红院后,秋橘告诉母亲,她在一个大户人家当丫鬟,主母对她很好,就是回来不方便。
算起来,这大半年来,就只回过四五次,每次都是拂苏姐姐吩咐李采办陪同。
这次就不需要李采办了,因为有张碧逸。
本来还是想叫上李采办的,但张碧逸说不需要。
秋橘觉得,也好。
因为没有李采办,路上果然出了事。
不过,出事的不是张碧逸和秋橘,而是剪径之人。
那个五大三粗之人,胸壁肌肉鼓如牛腱,站起如铁塔一般。
在他飙完“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后,张碧逸一个巴掌,就将他扇飞到路坎下,“扑通”一声摔落到水潭里。
就是可惜了一坡齐人深的野草,足足有四五丈长的一块,全部被那人碾压着向下倒伏。
看来,今年想要长起来,很难。
那人落在水潭里,跌了个四脚朝天。
他的反应啊,可绝。
水潭并不深,他就躺在水潭里,一动不动,装死。
可有一只眼睛,是左眼,微微露出一条缝,正窥视着在上面路上的张碧逸。
见到张碧逸看着他时,他立马又闭上,继续一动不动。
张碧逸有点好笑,竖起食指搁在嘴边朝秋橘示意。
两人就安安静静望着下面。
那人见许久都没有动静,又悄悄把左眼眯开一条缝。
结果,发现张碧逸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吓得他连忙闭紧。
秋橘故意大声说:“要不找块石头砸砸,看看到底死了没?”
那人还是一动不动。
张碧逸就真的找块石头,呼啸着砸在那人身边,激起几丈高的水花。
那人再也不装了,大呼小叫“饶命”,爬起来沿着河道飞蹿。
张碧逸的石头一个接一个砸在那人身边。
那人哭爹喊娘,只差没喊祖宗来救命——估计他也知道,祖宗在堂屋神龛上,请不动。
秋橘看得呵呵直笑,眼神满是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