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修，随心所欲，无所拘束。仗剑而来，决人生死于一瞬。
这便是大众修士对剑修的印象。
仙师不敢置信，对方居然敢当着村民的面下杀手。
勉力抬头看去，却只能看见那剑修眼中的冰冷杀意。
他捂住胸口大洞，架起烟霞，向远处飞出，洒落一地血液。
血液滴落村民脸上，他们这才反应过来。
“杀人了，杀人了……”
贺新凉知道，就算武力能赢，他还是输了。
输在了对人性的低估。
“仙师”对村民的洗脑，已经深入人心，深信不疑了。单凭言语，已经不足以振聋发聩。即便再拆穿他的真面目，村民们也会帮他自圆其说。
再怎么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唯有快刀斩乱麻，先将支柱连根拔除。
“你们在这看着，我去彻底了结了他。”贺新凉将二人放下去，施展剑遁追了上去。
九酝宗的剑遁，乃是九酝真人所创，以心合剑，身如飞剑，瞬息千里。
贺新凉境界不到，不能瞬息千里，追上只是驾驭烟霞的“仙师”却不是问题。
“仙师”惊恐逃着，双手不断捂着胸口的大洞，勉强止住了血，却修补不了。
眼见飞剑到来，起初只是一个黑点，越来越大，瞬息便到了眼前。
“仙师”惊恐不已，大叫道：“你不能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飞云山赤霞洞凝光上人弟子，你敢杀我？”
话还未说完，剩下的话语停在咽喉间说不出来，随着血液化作咕噜咕噜声。
贺新凉眼中只有冷漠：“杀了便杀了，哪来这么多废话。”
纵然他有背景，也不能放他走了。
他的所作所为，已经是邪教性质了。邪教头目，人人得而诛之。
……
沅江源头更远处，有一座山。
此山烟霞环绕，雾气笼罩，凡人难寻其道。往往有人进了山，兜兜转转，不知怎么的，就又出来了。
故而人们传说山上有仙。
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山上有一洞，名为赤霞洞。洞中常有百丈霞光冲天而上，故而因此而名。
洞中有一女修，名为凝光上人。
取自“烟光凝而暮山紫”。
上人修为深厚，正于洞中清修，忽然心有所感，一双凤眸睁开。
掐指一算，才知晓是有一位弟子遇害了。
凝光上人虽不立门派，却也收了几个弟子，白村的“仙师”正是其中之一。
上人掐算天机，却怎么也算不明白，仿佛一层迷雾笼罩，只能雾里看花。
虽然死因不明，但自家弟子在白村的所作所为，大概还是清楚了。
上人不由得叹了口气：“因一己之欲，残害少女，愚弄百姓，死得不冤。”
但到底师徒情分一场，弟子之过，亦是师之过。
上人唤来另一名弟子，说道：“鸢儿，你师弟死了。”
弟子名为何鸢，乃是女子，自小便被凝光上人带入赤霞洞，少有下山。
何鸢问道：“哪位师弟？”
上人叹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飞掣。他罔顾师命，招惹祸端，幸而不曾牵连我赤霞洞。我和他师徒一场，得他父母所托。如今他死，你去将他尸首收敛，送回他家中。”
何鸢道：“弟子遵命。”
“对了，你此行去，说不得会碰上杀害飞掣之人。你万万不可同他们起了争执。”
“弟子明白。”
……
贺新凉赶回白村，正巧看见周伯畅和祁蘩在安抚村民。
村民们见他回来，再度骚乱起来。
“杀了仙师的恶人回来了！”
“是他杀了仙师！”
贺新凉自嘲一笑，我还成恶人了？
碧桃赶紧挡在众人面前：“乡亲们，这位不是恶人，他才是真正的仙师。之前的那个，就是个骗子！”
慌乱中，碧桃不知被谁啐了一口。
“你跟她们就是一伙的。杀了仙师，我们白村往后日子了怎么活啊！”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咒骂，咒骂碧桃，咒骂贺新凉，更多的是咒骂老天爷。
碧桃也不过一普通渔村女子，哪里受得住这阵仗，顿时节节后退，逐渐拦不住一众村民。
贺新凉面色微冷，想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
前世中，那些平日里人畜无害的乡邻，不也是突然变得面目狰狞，如狂野猛兽一般。众口铄金，不将人逼死不罢休。
也正是因此，他才选择痛下杀手。
贺新凉深吸一口气，口中发出一道长啸。
啸声蕴藏剑意，运用了翠黛峰的音剑之法。一众村民被震得头痛，捂住脑袋后退。
有了震慑，村民们才不敢继续咒骂。
村民们看向贺新凉，眼神中带上了恐惧。现在才恍然明白，这人能杀仙师，自然能轻易杀了他们。
贺新凉平复心情，对他们道：“我告诉你们，那人就是骗子，什么江神，什么娶亲，都是假的！”
村民们不敢反驳，但眼中明显是不信。
如果对村子好的仙师都是骗子，那杀了仙师的你又是什么？杀人恶魔吗？
唯独碧桃一家，眼神是清澈的。
贺新凉将众人反应看在眼中，不由有些无奈。
周伯畅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教化百姓，破除愚昧并不是你的责任，而是朝廷的，官府的责任。教化百姓，任重而道远。”
周伯畅站出来，问道：“你们中可有会识文断字的？”
一众村民推推拉拉，竟都推说不会。
碧桃当即道：“三叔，你不是在城里上过学吗？”
牛三叔被众人推了出去，赶紧摆手：“不会不会，只不过上过几天蒙学，识了几个字罢了。”
“也不错了。”周伯畅道：“我拟一篇《檄沅江神文》，你帮我誊抄几份，在渡口及村口等处张贴。”
檄沅江神文？
旁人不知道这几个字的分量，牛三叔却知道。白村依沅江而生，全赖江神庇佑，写下这篇檄文，便是撅了白村的根。村长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他顿时面如土色，摇头摆手道：“我不写，你找别人写。”
周伯畅皱起眉头，倒不是自己不能写。而是由白村村民动手，更成为推翻江神的一个楔子。
“你不写，我写！”
一个半大少年从人群缝隙中挤出，牛大伯赶紧拉住他：“壮儿，你怎么来了？”
碧桃向三人解释：“这是我弟弟，今年不过十二岁，正上着童学，会写几个大字。”
“什么叫会写几个大字？”牛壮壮不满道：“今年开春，夫子已经不讲千字文，开始讲诗了。”
他转头又对牛三叔道：“你们怕江神，我却不怕。你不敢写，我敢写。江神害了那么多人，按夫子所说，也该有因果报应。”
周伯畅顿时来了兴趣，点头道：“好，就让你来写。”
贺新凉便如同变戏法一般，当场从乾坤袋中掏出笔墨纸砚。碧桃从家中搬来桌子，将笔墨纸砚一一摆好。周伯畅开口述文，牛壮壮便将其一字一句录下。偶然遇见不会写的字，周伯畅便会停下提点。
很快，一篇《檄沅江神文》便已成型，牛壮壮又誊抄了数份，交给碧桃一家张贴在渡口、村口等地。
碧桃一边贴，一边解释，并让村中居民往渡口聚集。
白村渡口，停泊许多船只。大多渔船，也有渡船，其实分的并不是很清楚。
那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村民，也都听了碧桃的信，往渡口走来。渡口汇聚许多人，顿时吵闹起来。尤其是有人将贺新凉动手杀仙师一事，添油加醋说了出去，更引起轩然大波。
贺新凉估摸着全村人已到，便高声道：“肃静！”
声音中蕴藏剑意，将众人吵闹声压下。
“今日我等三人路过此地，偶遇恶道人残害人命，欲将豆蔻少女沉江，美其名曰‘江神娶亲’。实则是为一己私欲，骗取钱财。故而救下少女，斩杀恶道，檄讨江神，以绝后患。”
贺新凉将事情前后原原本本说出，而后由周伯畅手持檄文原件，诵读檄文。
而后将檄文一份投入水中，以示江神。一份点燃，烟灰飞天，以告天地。
贺新凉一指朝天，木剑冲出三丈，旋即回落围绕贺新凉旋转。
只见他携剑跳下沅江，消失不见。但很快江水翻滚，冒出一个个人头大小的气泡，好似沸腾一般。
江水搅动，直至出现一个旋涡。
旋涡当中有一道黑影，黑影巨大，同一个人影搏斗。
很快，江水开始浮现一抹抹鲜红颜色。不知是谁叫道：“江神受伤了！”
众人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能伤到江神。
村民们连忙祈祷，江神千万不要出事。最好能直接将那人反杀，一口吃了。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们所愿。
随着江水逐渐泛红，半条江面都成了红色。旋涡逐渐停歇，气泡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小，直至完全消失。
在一众村民期待当中，贺新凉浮出水面，手里有一柄木剑。更有几片五彩鱼鳞，每一片都有玉盘大小。
贺新凉举起手中鱼鳞，说道：“所谓江神，不过是一尾大鲤鱼，已经死了！”
江神死了！
这比之前贺新凉他们说江神不存在更加恐怖。
牛壮壮带头拍手叫好：“杀得好，杀得好。”
一众村民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