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灿烂,已是三月三。
三月三,上春山。春山俏,雀儿闹。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成片,烟波画船,忒看的这韶光贱。
贺新凉驾船于河上,两岸青山相对,白云逐水倒飞。
他躺在船头,慢慢悠悠听着山间鹧鸪鸣,流水潺潺声。闲然自得,没了半分顾忌。
于此处,不见阴谋算计,不见人心叵测。他不再是别人的影子,仅仅是作为贺新凉而存在着。
贺新凉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忽然,一声惊叫。
有人从天而降,同贺新凉撞了个满怀。
贺新凉拨开脸上的双腿,同那人对视。
又是一声惊呼,那女子赶忙起身道:“抱歉。”
贺新凉正要说话,眼神陡然凌厉起来,看向四周。
“谁?”
一群黑衣人现身,脸上覆以面具,踏水而来。
贺新凉神识扫去,竟穿不透他们的面具。
“小子,将你身后的人交出来。”
贺新凉侧了侧身:“请便。”
“嗯?”
“嗯。”
前一声,是黑衣人发出的。没想到交涉竟如此轻松。
后一声,是贺新凉身后的女子发出的。她从他身后走向前去,径直站在船头。
贺新凉问道:“你不怕吗?”
女子转过头,扬起笑容道:“娘亲说过,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你已经给我添麻烦了。”
贺新凉高声问道:“我先确认一下,你们得了人,会放我离开对吧?”
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你把她交给我们,让你全须全尾离开。”
“那就不急了。”贺新凉拉着少女坐下。
“我想问问,你们是什么来头,她又是谁?你们为什么要抓她?”
“我叫祁蘩。”少女平静的声音响起。
贺新凉瞥向她,觉得此人的精神状态有些清奇。
少女却道:“娘亲说了,别人问话要回答。”
黑衣人此时已经不耐烦了,喝道:“小子,你话也忒多。小心活不长。”
贺新凉笑道:“别的不说,应当活的比你们久。”
“猖狂!”
黑衣人招呼一声,齐齐向着小船攻来。
一抹剑光飞起,小船轰然破碎。贺新凉拉着少女站在木剑上,避开众人攻击。
“剑修!”
黑衣人连忙叫道:“别让他动用飞剑。”
剑修之凌厉迅捷,众所周知。
黑衣人踩水而上,速度奇快,转眼便到了面前。一拳轰出,便有破空呼啸声。
贺新凉微微侧身,拳头掠过面庞,被纠缠于拳头的劲气割出一道口子。
轰轰轰——
黑衣人尽皆袭来,仅仅是拳脚,威力却不可小觑。
贺新凉估摸着,这群人都在武道胎息境,已经练出一口先天武道真气。待到真气纯熟,放出体外,便是武道罡气。
只是武道虽然威力莫大,却无长生之能。所以贺新凉说的那句“比你们活的都久”,不是瞎说,也不是挑衅,而是事实。
拳脚袭来,丝毫不留空隙,不给贺新凉驱使飞剑的机会。
只要他掐诀施法,有一瞬间分心,一拳便可重伤,两拳便能毙命。
贺新凉轻笑一声,专心躲避众人攻击。
木剑移动速度不快,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黑衣人攻击。
举止从容,总而言之,十分优雅。
黑衣人武道境界还未到踏空境,能炼成罡气踏空而行。虽能凭一口先天武道真气踩水不沉,借力而起,乃是轻功。但总有一口气用尽时,届时便要落回水面。
贺新凉趁此机会,脱离众人攻击范围之外。
“走了!”
贺新凉看也不看下方气急败坏的黑衣人,驱使木剑远去。
过了河,便是清江府城。
贺新凉停下飞剑,同少女混入入城人群当中。进了城,再想找到人,就难了。
……
城中鸿宾酒楼,宾客满座,小二来往忙于应付。人声嘈杂,饭香四溢,烟火气十足。
贺新凉看向坐在对面的少女:“你想吃什么?”
少女祁蘩说道:“我不挑,什么都可以。”
“那就一叠桃花酥,白雪银芽,四喜丸子,春江水暖,各来一份。”
那小二应了声,报了菜名,随即走了。
贺新凉继续问道:“你叫祁蘩?”
少女点点头,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祁蘩”二字。
“从家里跑出来的?”
祁蘩惊讶:“你怎么知道?”
贺新凉打量祁蘩身上的衣服,白衣素锦,低调当中却是奢华。能穿着这样的衣服,显然不会是为生计而奔波的人。
“那些人虽然追你,下手却不肯下死手。且招招势势,都是冲着我来,又不动刀兵,显然是怕伤了你。”贺新凉说道。
“若不是你家里人,哪个会这么心慈手软。”
祁蘩点头道:“他们是母亲派来的,要抓我回去。他们逼我去做一件事,我不想做,就逃了出来。”
贺新凉对她跑出来的原因,不是很关心,只问道:“之后打算如何?”
祁蘩摇摇头:“没想好。”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有。”
“哪里?”
“镜悬山。”
贺新凉微微一愣:“你要去镜悬山?”
祁蘩坚定道:“镜悬山有我要见的人,我必须去。”
贺新凉暗忖:此女来历应当不简单,家中能驱使如此多的胎息境武夫,想必也是个大家族。又跟镜悬山扯上关系,难道是被镜悬山哪个小弟子勾引了?
镜悬山是正经的修道人家,同九酝宗这样的宗门不同,镜悬山的清规戒律只会更严。同镜悬山修士相恋的,基本没有好结果。
贺新凉顿时脑补了一部深情虐恋。
少女同镜悬山弟子相恋,却碍于家族和师门,不能终成眷属。眼见少女已至成婚年纪,家族联姻逼婚。少女不肯,于是离家出走,要去寻她的情郎再续前缘。
若是从前看过的那些小说,应当就是这么展开吧。
尽管他很想知道,那个令祁蘩魂牵梦萦的人是谁。
但是,不能再继续探究下去了。再八卦,就不礼貌了。
跑堂传菜完毕,桌上摆了饭菜。
贺新凉说道:“吃完了饭,我们就分道扬镳吧。”
祁蘩抬起头,目光清澈道:“为什么?因为我给你带来麻烦了?”
贺新凉点点头:“算是吧。我帮了你一次,却不能总是帮你。往后的路,还是要你自己走的。”
祁蘩默默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贺新凉接着说道:“他们知道我们进了城,只能让人入城搜寻。但清江府城这么大的地方,他们想要找遍所有角落,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会优先搜寻所有饭馆酒楼,或者打尖住店的客栈。”
“那我们在这里吃饭,不是很危险?”
“没关系,这家酒楼位置特殊。我们坐在这里,正好对着酒楼大门,又有屏风遮挡。只要他们出现,我们可以立即撤退。”
若是陆卷耳在此,肯定会说:“吃饭是人生大事,岂能因噎废食。”
贺新凉微微一笑,继续道:“但之后才是麻烦。他们知道搜查很难,所以必然会派人守在东西南北四处城门,避免我们溜出去。”
祁蘩问道:“那我们能不能飞过去?”
贺新凉摇头:“这里是府城,城内有缉拿司,监管一应修士。城中不可低空飞行,否则还没出去,就被缉拿司拿下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
“不是我们。”贺新凉指了指她:“而是你。”
“我不会跟你一起行动。你的重点,是如何避开守城门武夫的眼睛,悄无声息混出城外。等你出了城,他们反应过来时,你早已走远了。”
祁蘩认真将他说的话记下,随即道:“我们有缘再见。”
少女吃完了饭,鼓足勇气离开酒楼。
待她离开后,贺新凉瞥见黑衣人从酒楼下走过,
一杯茶水从楼上泼下,黑衣人一时不察,竟被浇了满头。
“哪个不长眼的蠢货!”
黑衣人抬头,却什么人也没发现。
他冲进酒楼,上了二楼。于窗边位置,却只能看见空桌,桌上还有一个揭了盖的茶杯。
黑衣人抓了小二盘问:“这里方才坐的是不是一男一女?女的穿白衣,约莫十六七岁?”
小二被吓得连连点头:“就是他们。”
黑衣人不再收敛凶气,仿佛是猛兽露出獠牙,喝问到:“他们往哪里走了?”
小二指了指门外:“已经走了,好像走的不同方向。”
黑衣人气极,将小二掼到地上,摔了个五荤八素。随即出门,往小二指的其中一个方向去了。
贺新凉离开酒楼后,便同祁蘩分开。只是他并未出城,反而往城中最为繁华的地段,敲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
不久之后,门缝打开一线,露出一个人头。
“谁?有什么事?”
贺新凉说道:“敢问于阗公子可在,我是公子在九酝宗的同门师弟,可否求见。”
看门的虽没什么见识,却也在于府干了许久的活,隐约记得公子是拜入了哪个仙门来着。
他想不起仙门的名字,只得道:“你且在这等着。”
过了许久,门房才回来,将大门打开一道仅供一人进出的空间。
门房堆满笑容,甚至是谄媚道:“原来是公子的同门师弟,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仙师原谅。自打公子回来后,便将府中一应进出口关闭,因此只能请仙师屈尊挤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