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着阶沿上的药瓶，不知道该不该取用。
袁叔上前拿起药瓶，打开闻了一闻。药香扑鼻，有一股特殊芬芳。
“鬼医陶九行？”
奚百里和白娉婷甚少离山，对鬼医的名号不是很清楚。
周伯畅问道：“袁叔，这真是鬼医所炼？”
袁叔摇了摇头：“鬼医之所以有如此称号，便是因为其行事诡秘，性情乖张，手段不似正道。即便是鬼医所炼，也不可相信。”
鬼医所炼的丹药，通常都有一种副作用。
有人猜测，这些副作用完全可以在炼制时避免，鬼医却没有这么做。据他自己而言，副作用只是一种趣味。
“但眼下没有别的办法了，不是吗？”周伯畅拿过药瓶，往贺新凉嘴里倒去。
浑圆的灵丹入口即化，化作药气游走四肢百骸。袁叔再配合药气，以先天武道真气，将潜藏在贺新凉体内的寒冰罡劲拔除。
最后一道罡劲消失，贺新凉喷出最后一口带着冰碴子的鲜血。
冰碴子附带罡劲，在地板上打出一个个坑洞。
……
正当这时，剧烈的震动声响从天上传来。天门摇摇欲坠，打开通道。
郁清漪狼狈地从天门中逃出，对着天门当中怒道：“祁天化，你真要如此绝情吗？”
悠悠声音从天门中传出：“清漪，放下吧。”
“放下，连你也叫我放下。可事到如今，我还怎么放下？”
一道人影从天门中走出，身着黄裳，浑身都是星光，看不清楚面目。
此人便是郁清漪心心念念的祁天化。
只见人影向着不远处打出一掌，掌中日月运化，星光缠绕，演化三光。三光似一道匹练，又似一挂银河，将何太常抽飞出去。
少了一人夹击，诸葛真人当即逼退刘岸，来到祁天化身边。
“你怎么出来了？快些回去！”
祁天化叹息道：“老师，此事因我而起，便让我来终结吧。反正门中，也已经不需要我了。”
祁天化双手一圈，三光化作琉璃神水，冲天而起。
然而幽暗天幕遮蔽原来天空，三光琉璃神水被天幕阻挡。
“可笑，区区人力炼化的三光神水，怎么可能破开我幽天殿的秘宝。”
祁天化却不管不顾，依旧催动着三光琉璃神水。
郁清漪瞬间便瞧出他在想些什么，尖叫道：“天化，住手！”
祁天化依旧没有停手。
见状郁清漪冲向祁天化，却被三光神水显化天河隔开。
天河只一线，一线便是咫尺天涯。
这正是祁天化最为拿手的神通，此刻竟用在郁清漪身上。无论郁清漪怎么冲撞，都过不去这一线。
“诸葛老贼，快让他停下来。”
“你这又是何必？”诸葛真人叹道。
他也看了出来，祁天化心中存了死志。
祁天化却道：“十年前，镜悬山因我而功败垂成。今日，弟子要为当日赎罪。”
在三光神水的冲击下，天幕竟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琉璃将要破碎一般。
刘岸顿时紧张起来，对何太常道：“赶紧阻止他，否则大事不妙。”
他出手便是天魔法，一尊不可视之魔出现在刘岸身后，伸出千百之手向祁天化拍去。
何太常啧了一声，不是才说破不开么。
阎魔刀冲天而起，化作巨大刀刃砍下。何太常双手一拍，无量死气自体内冲出，一道道灰气夹杂着怨嚎，化作无数阎魔向祁天化冲去。
真人正要动手，祁天化却道：“老师快去稳住镜悬山，这里有弟子在。”
祁天化双手变诀，三光神水更加强盛，将阎魔和阎魔刀，乃至千百不可视之手，统统拦住。
三光神水化天河，迢迢银汉，参商两隔。
咫尺天涯神通被催动到极致，将一应攻击全部拦在外面。
天河中央，星光环绕，是独属于祁天化的世界。
然而在他身后，天门止不住摇动，一道道蛛网裂缝在天门上浮现。镜悬山越发清晰出现在世人眼前，只是镜悬山也止不住晃动，仿佛要倒塌一般。
却不知镜悬山倒塌后，究竟是会往上飞，还是往下落。
诸葛真人权衡过后，对祁天化说到：“你不准死！”随即向镜悬山飞去。
待诸葛真人走后，祁天化身上的星光逐渐暗淡，露出真容，竟已垂垂老矣。憔悴至极的面容，对着镜悬山，暗道：“老师，弟子恐怕不能遵命了。”
祁天化随即看向仍旧不停冲撞那一线天河的郁清漪，岁月流转，于他们这些修士而言，本不是什么大事。
可只是短短十年，当年高岭圣女，如今堕落到与魔道为伍。
而令圣女倾心的仙道英才，如今也在消耗着寿元，逐渐向死亡靠近。
祁天化对这郁清漪缓缓张开口，说出无声的话语。
郁清漪顿时泪流满面，竟也在燃烧着寿元，要强行冲破一线天河。
刘岸和何太常的攻击也越发猛烈，祁天化手中印诀不该，口中溢出的鲜血，已经浸染了整片衣裳。
终于，咯吱咯吱的声音越发细密，天幕终于被三光神水冲破，璀璨光辉照耀天地。
光辉之中，幽暗不存。
唯有一面濒临破碎的黑色镜子，从天落下，被刘岸痛惜地收入怀中。
没了幽暗天幕遮蔽天空，祁天化瞬间便感应天上星宫。五方星象、北斗七星一一浮现，诸星宫的星光汇聚，落于祁天化身上。
“剑来！”
祁天化叫了一声，只见从镜悬山中飞出一柄北斗伏魔剑。正是白娉婷取来，准备暂借给九酝宗的仙剑。
此剑有灵，非有缘者不能驱使。
祁天化正是上一代伏魔剑主。
此剑上铭刻北斗七星，星光缭绕。有生杀之大权，伏魔之伟力。
祁天化持剑往刘岸一指，刘岸身后的不可视之魔恐惧尖叫，轰然炸开。刘岸半边身子随之炸开，拖着剩余半边身子狼狈逃走。
而后祁天化将剑指向何太常。
何太常见了刘岸的惨状，心中却涌起无边战意。
白骨法相现身，于白骨上，生出碧绿死焰，死焰中又有血肉生于白骨。法相头顶长出一顶旒冕，以头骨为垂珠。
何太常于生死中，顿悟阎魔之法，将白骨法相化作“阎魔死君”。
死君法相手握阎魔刀，如同收割天下人性命一般，挥刀砍去。
祁天化举起北斗附魔剑迎上。
一个极大，一个极小。
两者相撞，却爆发出极为猛烈的冲击。冲击四散，就连祁天化身后的天门都崩碎了一角。
此时阻隔郁清漪的一线天河，反倒成了保护线，将一切冲击都隔绝在外。
冲击中央，死君法相逐渐崩溃消散，何太常脸上却是非常满意。伸手去抓阎魔刀，但阎魔刀也已经粉碎。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何太常喃喃开口，看向对面身体同样粉碎的祁天化，哈哈大笑：“是我赢了！”
笑声戛然而止，身体随风散去。
何太常死了！
在他消失后，一点点星光从四面八方而来，凝聚成祁天化的模样。
郁清漪终于冲破一线天河，冲到祁天化身边。祁天化伸展双手迎接，将人抱了个满怀。
祁天化脸上带着笑意，抚摸着郁清漪的头发。一头青丝当中，出现一抹白色。那是郁清漪燃烧寿元后留下的征兆。
“好久不见。”
郁清漪抬起头，早已是泣不成声。她声音颤抖着说道：“天化，你跟我走好不好。我们不要管什么净莲教，也不要管什么镜悬山了。只有你和我，我们一起活下去。”
“那蘩儿呢？”
祁天化虽然没见到女儿，却从同门口中，得知她就在沐雁城中，也曾到过镜悬山。
“蘩儿，对，还有蘩儿。”郁清漪赶紧道：“你还没见到她，还没听她叫你一声阿爹。我们三个人分别太久，往后要一直在一起。”
祁天化摇摇头，说道：“你要照顾好蘩儿，她是你在这世界唯二的亲人了。”
“那你呢？你不跟我去见她？”
祁天化的目光似水，温柔的足以溺死人。
“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跟她说，我很喜欢她的名字。”
郁清漪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疯狂摇头：“我不，你自己去跟他说。你自己去！”
祁天化不答，身体却逐渐化作星光散去。
“我该走了。”祁天化将妻子的两只手从身上拿下，紧紧握住。
星光四散，洒向人间。
郁清漪双手失重，再也抓不住那任何一点光辉。
执着了十年的念想，在这一刻，彻底粉碎了。
星光随风飘散，飘入沐雁城，飘入万家灯火。曾许诺一起看遍人间，如今一人先去，替你先把人间看遍。
有数点星光，落如周伯畅的府邸。
星光入院，被祁蘩伸手接住。星光在她手中，化作一枚玉佩。
祁蘩从未见过他，对他的印象只存在于娘亲的话语中，和睡梦的想象中。但她并不憎恨他，甚至母亲因他而抛弃自己，祁蘩也不曾怨过。
现在她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
从星光上传来的熟悉，是超越记忆的熟悉。在记事之前，这些星光就常常陪伴着自己，被某人用来逗自己玩笑。
祁蘩笑出声来，原来自己早就见过他了。
只是不知为何，却有什么打湿了衣襟，顺着衣襟滚下，落入土中。
身后传来惊喜的声音，应当是贺新凉醒了。祁蘩没有进去，反而出了府邸。
守在府邸外的呼延灼现身，无声看向祁蘩。
祁蘩说道：“呼延大叔，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