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王宫之外，无人的居所内，微光从破损的屋顶洒下。
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斑驳的光圈，这里是一座新建的水牢。
一座建在避水城中的水牢。
璃斯倚靠在墙上，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昨夜，她在回家的路上被陌生的侍从抓住，扔进了水里。
原本，她是不想回来的。
只是他们亮晶晶的眸子里都是对家的眷恋，又轻声问着她：“你的家在哪里啊？我们送你回去吧！”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她说自己没有家，会不会被当成另类呢？
“我知道，璃斯住在避水城。”晶雾跃入海中，蓝色的尾巴搅弄着海水，“我和负语送你回去！”
“好。”她答应了。
沦落到这种地步她不知道该去责怪谁，或许是自己不该兴起这一点贪恋。
水很深，只有站在仅有的平台上才能露出水面，稍稍懈怠就会沉浸水中，没有人来救的话，她迟早会被淹死。
若是其他任何一个水族人，都不会如此狼狈。
晶雾送给她的贝壳昨夜弄丢了，她亲眼看见雪白的贝壳被人踩碎，褐绿色的药泥印在地上，镌刻在了眼中。
贝壳如此脆弱吗？
还未细想，思绪便被打断了。
谈笑声由远及近，璃斯轻轻动了下身子，她站立的地方本就狭小，一不小心就会滑进深水之中。
梅纱他们出现在水牢上方，每个人眼里的恶意都毫不掩饰。
“卡纳怎么还没来？”
“我让他去请殿下了，再等等。”
璃斯垂眸，不再看他们。
没有人同璃斯说话，但谈话的内容却始终围绕着璃斯，他们毫不避讳地谈论着如何惩治她。
惩治？他们凭什么惩治自己呢？
璃斯累了，她放松身体，任自己滑入深水之中。
“快把她捞出来，比赛还没开始，不能让她死了！”蒙莉尖锐的声音响起。
平静的水面掀起了波澜，有人纵水将璃斯从水底捞了起来，甩在了岸上。
璃斯瞥了他一眼，认不出来是谁，那一群人里，只有梅纱和蒙莉她能记住面孔。
“她不是水族吗？”一个新加入这个团体的女孩子疑惑不已，“怎么会死在水中？”
“王说了！她是个异类！”
“她学不会控水术！”
“我听说，她是从城北抱回来的。”
璃斯猛然抬头，看向那张陌生的面孔，“你说什么？”
“城北？听我父亲说，那里曾经居住着一些异族人，难道……”
“啊！怪不得，她和王后长得一点都不像！”
“王后那么美，她……”
众人并不理会璃斯，自顾谈论着。
“殿下来了。”卡纳的声音响起，大家纷纷散开，将利斯迎了进来。
看着面前狼狈无比的人，利斯敛眸，一步步走到最高处的椅子上坐下。
“比赛，什么时候开始？”
水牢附近，大家神色各异，但都掩藏不住眸子里的欣喜。
“马上开始就开始了，殿下。”卡纳挥了挥手，便有人站出来，高声宣布比赛规则。
璃斯还在思考那句话的真实性，猝不及防被人丢进水中，还未挣扎便被水流托起，凝滞在半空中。
卡纳站在利斯身侧，压抑着兴奋地语调，沉声开口：
“殿下，请欣赏这场特殊的表演。”
利斯摆了摆手。
卡纳默默退开，朝着蒙莉他们点了下头，随即，尖叫声响起。
激荡的水流中，璃斯如同轻飘飘的枯叶一般，翻滚旋转，很快便晕了过去。
而后，她不断地被弄醒，不停地经受各种控水术的折磨。
昏昏沉沉的意识使得璃斯无法再思考，脑海里间歇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每一幕都有一个人温柔地微笑着——
是她唤作“母亲”的那个人。
绝美的容颜在记忆里变得模糊起来，明媚的记忆片段开始变得扭曲，一切都好像变成了虚幻的影子。
或许，真相没那么重要了。
“到时间了。”利斯起身离开。
他的休息时间很宝贵，浪费在这种地方，实在有些无聊。
“殿下。”卡纳急忙追了上去。
“适可而止。”利斯留下一句话，身影便消失在高墙之后。
这场表演赛，戛然而止。
“殿下不满意！”蒙莉气急败坏，她纵水将璃斯捞出来，狠狠甩在地上泄愤。
“大家的控水术还是不够熟练。”梅纱瞥了一眼璃斯身上的伤口，暗自琢磨着，下次该使用怎样的手段才能做得更好。
璃斯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原来你是异族人的野崽子。”蒙莉突然平静下来，她蹲在璃斯身侧，笑着说道：“那我杀了你，也不会被惩罚呀……”
梅纱轻轻碰了碰蒙莉。
“好啦，我只是说说。”蒙莉语调轻快，起身挽住梅纱的胳膊，“走吧，我们回去吧。”
嘈杂的声音退去，只剩下璃斯一个人，她趴在水牢旁边的地上，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从剧烈波动到渐渐平静。
*
当天光再次洒入室内，璃斯睁开眼，黑色的眸子轻轻转动着。
外面响起的淅沥淅沥的雨声，云层聚集，灰蒙蒙的雾气笼罩而来。
破损的的屋顶遮蔽不了雨水，坠落的雨滴在眼前轻轻炸开，溅射在脸上。
璃斯缓缓爬起来。
地面上暗红色的血迹刺入眼中，她恍惚了一瞬，随后便被身上传来的痛感淹没。
“为什么呢？”
璃斯摸了摸苍白的手腕，她实在不明白那些人的恶意从何而来。
即便她是异类，是异族人……她也未做错什么。
“叮～～”
一根细细的铁链砸在地上，一端锁在水牢的墙上，一端扣在她纤细的脚腕上——
他们，将她锁在了这里。
坠落的雨滴打在身上，不痛不痒，但却像是要彻底击溃她。
……
“我来给你送吃的了。”
细雨中，蒙莉手里拎着满满当当的网兜走进来。
璃斯抬眸。
“没死就好。”蒙莉将网兜扔在地上，“吃吧。”
浓重的鱼腥味扑面而来，璃斯干呕了一下。
“你不愿意吃？”蒙莉蹲下来，她拎起一条翻着白眼的死鱼晃了晃，“这可是我精心准备的，不能浪费！”
说完，她粗暴地掐住璃斯的下巴，将死鱼塞了进去。
璃斯毫无动作，像刚开始那样看着蒙莉，眸色平静。
“别这样看我！”蒙莉甩手打了璃斯一巴掌，“从一开始我就讨厌你！尤其是这双眼睛！”
“明明你就是个异类，为什么会被当成公主！”
死鱼刮破了嘴里的软肉，璃斯痛得嘶了一声。
痛苦的声音取悦了蒙莉，“很痛吗？和我打你的那一巴掌比起来呢？”
璃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要将死鱼吐出去，但是蒙莉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
“不吃东西会饿死的。”蒙莉忧愁地看了地上一眼，“要全部喂完才行……”
*
“今天就到这里，你去休息吧。”
看着利斯离开的身影，汜水收敛起温和的笑容，眸色暗沉。
他没有回寝宫，返身走向另一个地方。
逐步踏入幽暗的地牢，汜水终究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稀客。”汐染早先就靠坐在牢门附近，听到脚步声便知道是汜水来了。
“神眷者出现，就一定能打破避水城的禁锢？”汜水站在光圈之外。
“怎么？又是个假的神眷者？”汐染嘲讽道：“和你一样？”
“我是假的又如何？”他向前走了一步，“困在牢笼里的可不是我。”
“呵。”
“迟早我会离开这里。”汜水抬手，一股水流从地上滑过，带走了累积的灰尘。
“那个孩子怎么样了？”汐染垂眸，看着光圈里那一小片洁净的地面。
“放心，很好。”
*
那天，晶雾突然出现，璃斯开心了好久。
只不过她没想到，晶雾和三兄妹是认识的。他们带着她一起捕鱼，游泳，采摘海货。
在舒适的海风中登上小岛，架起火堆，烹煮食物。
其中，她最喜欢的就是烤鱼。
如今，满目死鱼。
璃斯干呕了一下，她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了。
不论是看到还是想到“鱼”，她都感觉嘴里充满了鱼腥味。
这些令人作呕的气息在吞噬记忆，吞噬她曾拥有过的，美好的感觉。
她伸手将铁链缠在手臂上，一圈又一圈，逐渐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