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犹新,回想这女孩子去年初来,就把道观整的鸡飞狗跳。有人会一笑而过,自然就有人不忿,他首当其冲是第二类人。
但谁叫观主亲自发话,说明女孩是来这里修身养病的,又把她完全放养给了那个如此不靠谱的师叔,正好还摊上了同样不靠谱的小道士,这其中产生的化学作用让许多人都哭笑不得。
不说和小道士一起扰乱众人的修行清静,满山遍野任性而为这种家常便饭。过分点连偷窃师叔的戒尺,甚至趁老观主打鼾遛过去揪他的白胡子都做得出来。
最著名的两件事,一是给池鱼真人送自己做的鱼羹,二是给慕花真人送自己画的牡丹图。
听道号便知道,这二人一个嗜鱼如命,另一个视花如命,偏偏令人惊喜的是女孩的鱼羹做的的确美味,画的牡丹图确实有些门道,乐的两位同观主一辈的老师爷心花怒放。
不出意外的话,这种赠物予尊者的事情算是两段轶事趣闻......如果她的杰作获得途径,不是从两位老者的宝贝鱼池捞出的鱼烹来吃,珍贵花院摘来的花照着画,那确实如此了。
东窗事发后,女孩做贼心虚倒是遛的无影无踪,两位年龄接近耄耋的老者气的差点驾鹤西去。
本来供所有人随意参观的道家宝地,现在不得已圈起围栏,挂上坏女娃娃和野生动物不得入内的大警示牌。
这可给这位狂徒找到批评女孩,杀其威风的借口了。
过程同小道士的辩论一样,他不停语言轰炸、东拉西扯,企图让女孩抱头鼠窜、老实认错。
而蔫坏的姑娘哪会有什么愧疚心?他的一连串哲理不会对女孩造成一丝一毫的精神攻击,他也并不气馁,尽管过程不佳,可结果达成了,小囡的确被他烦的抱头鼠窜。
正当他心里笑话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时,小囡一记凌厉带风的撩阴腿直接一下子就把他撂倒在地。
比这脚印象更深刻的,是她之后找准位置,一脚踩在自己强健的肚腹上,眼里还看不出半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哪三种人最招别人厌吗?”
狂徒倒在地上捂着裆,恼火的看着这个阴狠毒辣、不知轻重的死丫头,他倒要听听她有什么道理可讲!
“第一种是聪明的人,这样的人会遭到嫉妒。”女孩认真掰着指头,不自觉的嘟嘟嘴。
“你别误会,这是在说我呢。你是第二种,嗯......自持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往往遭到讨厌,对,说的就是你,惹人烦的大苍蝇。”小姑娘弯腰竖起手指戳了戳他的脑门。
“......不合逻辑,你这丫头差得远,自己说自己是第一类人,那你本质岂不是也是第二类人?自持聪......唔!”还没等男人反驳完,女孩就又一拳砸到他的脑门,直接让他彻底消了音。
“废话好生多,你爸爸没有教过你不要打断别人的发言吗?”女孩收回拳头,眉目不显心里却窃喜,暗暗记下来这个语言上的漏洞。
“然后就是那个笨蛋,认为天下皆蠢的第三类人了。”小囡指向坐在一旁看热闹的小道士,他则呲着大牙笑笑,不作反驳。
“所以对于你这个嫉妒我的坏胚,人家干嘛听你讲一堆有的没的?即使你说的是那回事,我为什么要听啊?”小囡的歪理一时让狂徒有些恍惚。
“道理......讲道理当然是教你懂得必须的知识,这样才能少吃亏,少犯......”看他还是忍不住叨叨,女孩又是一拳砸下去。
“大哥哥,你都成年人了,但即使你懂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道理,可为什么还是跟小孩子一样啊?你还不明白吗?你根本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讲道理。”小囡疑惑的摇摇头。
“我像小孩子......没有资格......”狂徒捂住肿起的脸颊,女孩的埋汰话跟她的拳头一样有力。
“换小妹来讲道理,你这个大苍蝇好好听,可以不?”小囡自说自顾,不给他反驳余地。
“小妹私以为,能讲道理的人需要满足六个条件,阅历、魅力、财力、权力、智力、蛮力。嘤!先别急着反驳,小心我揍你。”小囡看他嘴不老实,直接强硬捂住。
她眼神上挑,可爱的小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转动。“师兄要知道,阅历和年龄可不是一码事,我需要听师傅和观主的话,但不必要听你的话。师兄虽然比我虚长几岁,可却一定是师妹我见过的人更多,学到的理更大,公平与不平、简单与复杂,谁教谁,还不可知吧?”
“我不常下山,可是在长辈的耳濡目染下,也......”
“到底是耳濡目染,可在我看见那就是纯粹吹牛皮的假把式。”小囡直接将其定性。
“再说魅力,等这张小脸在长大一番,指定漂亮。到时候就算在荒郊野岭被野人逮到了,也舍不得吃,估计得扒皮抽筋做成美人鼓好好收藏。”小囡不仅话说的抽象,手上还不停拉扯自己脸皮,看样子是真的很期待,疯批之余竟有些渗人的冷静。
“自己夸自己,还是自己骂自己?真的是有够......难评。”
“至于财力和权力,嗯......”小囡苦恼的挠挠头,“这得靠望父成龙,还好我爹确实算是一条肥龙,他有多少钱,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他总是愿意给人家爆金币,我告诉你哦,不许再在我面前摆谱,不然我就不给你饭吃,道观的生活开支可是我爸爸一手扶助的。要敢欺负我?我就向观主装哭告状,不仅不给你饭吃,还要把你赶下山!”女孩认真的摆出一副凶巴巴脸。
常说童言无忌,可是如果这个小孩子拥有非常人的思维,且同时变相掌握令人必须仰望的权富,那无疑就是稚童掌握了核弹按钮。
这能造成的结果已经很明了,即便是身为师兄的他也要被不讲道理的小囡踩在地上羞辱。
“......别......”狂徒居然有些相信,觉得她真敢做。
“哼!知道怕就好,智力不谈,毕竟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谁都能说自己天下第一聪明。但是我们说到蛮力的话......”小囡在他面前晃晃自己的粉拳,脚上微微用劲,妄图想撼动他坚硬的腹肌,用行动去表现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
狂徒平常很喜欢修身,练出来一副腱子肉,可却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迫以这样的方式来锤炼身体。
“你不谈智力的原因是因为把它都换到了刁蛮上吗?”狂徒在心里大吐苦水,这丫头的小身板所蕴含超乎想象的巨大能量,他的小腹已经开始火辣辣的疼。
“我才是道理。”女孩嘴角的微笑勾起了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狰狞。
小道士装作没看见,事实上他也管不了,只能帮女孩望风,这倒是有些像小混混团体欺负良家子。
咦?似乎隐约看见了什么......
“小囡,跑!”小道士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眼还没看到,一溜烟的功夫,脚已经迈出去了。
话音未落,一个手持蒲扇的道士大步流星林中走了过来,看样子似乎在那里呆了有段时间,嘴上还骂骂咧咧。
“小王八犊子,你们在干什么!两个欺负同门的混账玩意,脚给我挪开,不准跑,滚过来!”两个人的不正经师傅此刻像是一位正义判官,要好好惩治不懂话的坏徒。
“娘老子的......混蛋师傅平时总见不到,就会挑这时候出现......以后不要惹我了!”小囡脸上老大的不开心,可身体丝毫没有懈怠,行云流水间踩着狂徒的肚皮借力,两下子翻到了一边的大树上,跟在小道士身后头也不回钻到了林子里。
如此看来,道观里桀骜难管的家伙们,小囡小道士是这样,狂徒也一般,都是些猴崽子。
惹出祸端就爱爬树......
“这两个劣徒......他们年纪尚小不知所谓,还请多担待,道家子。”逍遥道士拽起狂徒后,朝着他抱拳替弟子致歉。
“咳咳,无,无妨并无大碍。”狂徒到底还不是劣徒,见到长辈连衣服上的鞋印都只是简单擦擦,忙忙行礼。
但狂徒到底也是狂徒,礼毕就开始提醒,“师叔的两位徒弟行事过甚,有违道规,还请多加管教,否则怕是会误了天资自食其果,弟子还存些琐事,就先告退了。”说完,他捂着肚子叉开腿,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逍遥道士痛心疾首的点点头,像是恍然大悟了这个教训。扇着蒲扇、眼怀歉意的目送狂徒黑离开后,他一整张黑脸看向林子里,“你们是自己给贫道滚出来,还是等贫道把你们抓出来?”
两小只才不会出来找打,他们绕有心机的躲在树丛深处,小道士更是绕有心机拽起女孩的小手,那点小猫腻不言而喻。
但蒲扇中呼扇起的风好似真的顺应了自然一般,树林里不知从哪里掀起了一阵风,两个人趴在树上一个没站稳,竟摇摇欲坠要掉下来。
小道士心系小囡,怕自己掉下去会连累她,尽快松开了手。谁知小囡这小坏胚更有先见之明,不仅成功摆脱,还轻轻一推,借着小道士摔下去的反作用力保持住了平衡。
小道士哪能想到这丫头背刺的能这么果断,简直是农夫与蛇,哗啦一声,树下一片狼藉的草丛中传来他的怒吼,“你这坏家伙!”
逍遥道士也是一整个头大,他跑过去,捞起了狼狈的小道士敲敲他的头,又指着树上的小囡,“三清在上,你们两个真真是扰乱贫道修行清静的祸根!”
“哈哈嘿,你教我的嘛,死道友不死贫道!师傅就会窝里横,我要找观主告状,呵呵哈。”小囡不以为然,只是觉得有趣,坐在树干上晃着小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笑声随风刮进狂徒的耳朵,也刮散了此刻他的回忆......
回到现在,这姑娘以后必须敬而远之,秀才遇到兵有理都说不清,更何况这是遇到了土匪头子呢?
辩得了道经的是圣贤,不闻窗外事的也是圣贤,目前看来,他还是去吃饭吧......
从树上潇洒起跳,恰好一阵风吹来,像似一年前的风携带着小囡的窃笑,狂徒不由打个寒颤,脚不受控制打滑,诶呦一声,竟也栽入草丛。
权当......权当是是致敬了一把小道士......
“阿嚏!”与此同时蹲在小囡的小道士莫名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吗,要不要吃药?我屋子里备有感冒药。”小囡眉目难掩担忧。
小道士得到小囡难得的关心,面上不显,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我没事,不用担心,你药效要发作犯困了,需要我背你回去吗?”
小囡鬼机灵一个,看到小道士突然对她这么殷勤,当然猜到小道士是会错了意,“别搞错了,我只是怕你传染给我。”
“......你......”小道士猛然噎住,被反复捉弄,他心里跟吞了苍蝇一般难受,抬起手就要敲女孩的脑袋。
而小囡呢,前一秒还精神抖擞,下一秒眼皮就开始不受控制的耷拉,脑袋勘勘躲开小道士的指头,却不受控制的往河里砸去,困意席卷之快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男孩呲牙咂舌但仿佛又在意料之内,手张开托住女孩下巴,把她轻松拽了回来。
“看看,不听我的话,还嘴硬不?我不在你要是掉下去,不得喝一肚子苦水。”小道士一通数落。
小囡精神不振,懒得跟他顶嘴,胡乱哼唧两声,就用劲要往他身上爬。
“别乱动弹。”小道士把她摆布老实,赶走周遭的鱼儿,从河里捞出她的白脚丫,不动声色看了眼她脚链上的银铃铛,仔细小心的用衣袖擦拭干净后,才稳当的把她背起来,拾起她的白袜子、小皮鞋,欲要走。
对岸的师兄们见这俩小家伙都不理他们,反而是自顾自的贴贴,忍不住隔岸讨伐,吹哨起哄。
“你这小子,还让你背上了?”
“这么看,那狂妄的家伙还真没说错,这小子,打小都会拱白菜了,长大还了得?”
“小囡快下来,别被居心不良野猪给骗了,哈哈。”
师兄们喧哗个不停,惹得小道士脸青一阵红一阵,好不尴尬,好不害羞。
“好吵,不许叨叨......”昏昏欲睡的小囡在后面用力扯他的脸,并鼓足腮帮子,隔着道袍撕咬他的肩膀,提醒催促他管管这群碎嘴的师兄。
“好好,我这就让他们走人,你别生气,别生气。”小道士这时候也没工夫跟女孩计较,他轻轻拍拍女孩的大腿,把她哄安静以后,回头朝着那帮人翻白眼竖中指。
“我瞧诸位师兄实在是闲的厉害,是不是膳房里新增的红烧鱼I、粉蒸肉盐放太多了?不如我向小囡提提意见,让咱们返璞归真,思忆思忆过去的清汤寡水?”小道士指指自己背上的钻石王小五,一脸嚣张欠打的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骑驴唱本,走着瞧。”
“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我们走。”
“......民以食为天,且等我们吃饱了再来找你吵架。”
一棒子人纷纷丢下狠话,但显然充饥命脉被男孩用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给拿捏,使他们缺少太多底气,以至于走的过于狼狈......
小道士脸上挂笑,得意的冷哼几声,一脚踹开卧在面前挡路的熊猫崽子,顺带拯救了被压在下面的小团雀。
背上的女孩无意识的砸吧嘴,呼吸趋于平缓,小道士回过头就能看到小囡粉嫩的侧脸和娇憨的睡态。
说混账话的师兄们都走了,而他的脸却依旧羞红,小孩子之间有着最纯真、最朴实,最懵懂的喜欢。
在大人看来像是幼稚冒泡的过家家,一笑了之,但实话实说,小道士觉得这种感觉,很不错......
山上,手持戒尺的严厉师叔和两个小家伙的不正经师傅,一左一右站在老观主旁边,注视着一切。
“当如璞玉,然则玉不琢不成器。仍需谆谆善诱。”师叔拿起戒尺在空中划划。
“师兄此言差矣,师今人不若师古人,师古人不若师造化,毕竟......道法自然。”逍遥道长笑着摇摇头。
“咳咳......呼......”老观主一阵咳嗽打断了闲谈,两人迅速紧张搀扶。
“无碍,老道已经是风烛残年,再不奢求几年可活,但既然撑过了上个冬天,就还能苟活下一个春天。”老观主用乐观豁达的语气向两人聊着自己的生死。
“师尊......”戒尺师叔多少有些落寞,几个月前老观主是即能跑又健谈,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差点叫他仙逝,可谓世事无常......
“不妨多活一些年数,徒孙女可是要给您盖金观的。”逍遥道长嘿嘿一句玩笑话,但其中关心不比师兄少丝毫。
“囡囡啊.....单凭我一介冢中枯骨,留不住,不留住,金鳞岂非池中物......”
“师尊何必妄自菲薄?米国的传道,使各色皮肤,各种语言,各个国籍能够共奉三清,齐颂道经,师尊之功首屈一指。”
“是也是也。那贼丫头知道你这么夸她,尾巴都得翘到天上!”
老人微笑着摸摸白胡子,“赤子之心,返璞归真。万千道法,一元更始。近百年专气致柔,能为婴儿乎?”
“定能。”戒尺道长脱口而出。
“......或能。”逍遥道长一改刚刚轻佻的态度,好像深思熟虑一番才给出来这么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或能,也就是说还有几率或不能......
戒尺师兄的脸色瞬间下拉,幽怨的眼神瞪着他,仿佛是怪罪师弟不去成全,反而只泼冷水。
但被老观主大笑打断,“哈哈哈,只有你不糊弄我老头子,愿意说句实话。你师兄和其他的道长们都不经考虑的附和顺应,以为这样子就能让老头子安度晚年。岂知刻意追求,实乃小道尔。逆反自然,只能是南辕北辙,徒增笑料。”
“弟子受教......”戒尺道长惭愧的低下头。
“弟子敢问,何谓大道。”逍遥道长明知故问。
老者没有回答,且听山涧汹涌澎湃的激流飞荡入河溪中,趋于柔和平淡。水花溅起的雾气弥漫在天空,两个小娃娃的身影若隐若现,好似脱离了凡间的沉沦。
一阵微风拂过,吹来阵阵铃声。
大道何谓?
上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