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无从体会康成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不到九岁便双亲亡故，然后被冷血贪婪的亲族赶出了家乡。在独自浪迹天涯的过程中，他偶然知道了修仙者的存在，于是立下了修仙长生的宏愿。
为此他谋划了十多年，最终用凶悍狠辣的手段夺取一个地方势力大少爷的机缘，拜入了仙门百灵宗。
现在一旦被宗门驱除，他将面临得不止是仙路断绝，还会有那个地方势力的疯狂追杀——虽说这种势力于百灵宗而言不过是弱小的蚂蚁，但对康成来说却相当要命。
练气三层的杂役灵力稀少，又不被允许修习任何攻击性的法术，因此并不比凡人强大多少。哪怕康成上山后的这五年练了些凡间武功也没有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这意味着他一旦返回凡间，几乎必然死在对方的追杀之下。
更重要得是，他绝不甘心仙路从此断绝。
从修仙者的视角来看，康成这种资质和年纪，可以说是潜力已经耗尽；哪怕是跑去给小宗门当杂役，可能都没人要。
何况小宗门也不见得能护得住他。
对康成来说，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关乎他的生死，堪称天崩地裂。但这不意味着他打算认命。
如果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他也许能从中找到一条生路。
可惜小胖子也不过是宗门的底层，并不是传说中的包打听。
即使如此，康成依然从有限的信息中看到了很多东西。
“来，阿泽，坐到我面前来。”康成示意韩泽自己拿些干草过来。
“好的，成哥。”小胖子一个激灵，知道成哥又要展现自己的智慧了，于是麻利地给自己铺好干草，一屁股坐了下来。
康成这会儿时间里已经理清了自己的思路，尽可能简练地说道：
“我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设法留在宗门里，要么趁这个机会下山，回归世俗。可无论哪一条都不会容易。我希望你能够自己做出决断。因为一旦选定，不会有回头路。”
小胖子吃了一惊：“成哥，留下来也不好吗？”
在他想来，能留下来修仙自然是最棒的了。
康成反问道：“这次只会裁员杂役弟子吧？正式弟子，核心弟子，内门弟子，真传弟子和各种长老是不是都不会变动？”
“这……”小胖子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但他很快给出了答案：“应该不可能动。他们可以说是宗门的底柱了；裁了他们相当于是自废武功。”
康成对此早有预料：
“那么裁撤杂役弟子就会带来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底层劳动力的缺失必然影响基础资源；也就是说，灵米会减产。
可无论是让高阶修士迅速恢复实力，还是拿去和其它宗门交换各种资源，灵米都不可或缺；说不定需求量比开战前还要大。
那么你觉得宗门会怎么解决生产力不足的问题？他们会不会让这些已经开垦好的灵田白白荒废？”
“这……”小胖子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他们不会。”
在百灵宗待了五年，他太清楚上面是怎样的一群吸血鬼了。
康成神情凝重地点头：
“对。他们不会。他们一定会拼命压榨留下来的底层人。
练气四层的杂役哪怕晋升成了正式弟子，还是有可能被派来种植灵田，让他们负责两倍三倍，甚至更多数量的灵田。
否则谁来种田？谁来出产灵米？那些练气一二层的杂役可没有这么高的生产力。
其次，你仔细想想看，练气四层是个非常微妙的层次。
被卡在练气三层的大龄修士占了杂役弟子相当大的比例。将他们一刀切除，能在相当程度上优化宗门的体量。
而修士只要突破到练气四层，不但灵力的上限大幅度增加，还能够学习更多的术法。
他们平时可以作为牛马，耕作更多的灵田；战斗时还可以顶在前面，充当炮灰。
如果我是宗门高层，也不会轻易放弃这种宝贵的战略资源。”
残酷的话语如同巨大的铁锤般撞击在小胖子的心神上。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成……成哥，那这样的话，岂不是成了正式弟子，也没时间修炼？”
康成摇了摇头：“阿泽，无论上层如何博弈，底层永远会是最苦的一批人。宗门和寒血宗的矛盾不会因为我们的战败而消失，以后只会越来越艰难。
如果你选择留下，就必须事先做好心理准备。”
其实他还有条关键的理由不能说出来——宗门的策略从侧面体现了宗门的现状。
以前宗门对杂役弟子相对宽容的态度体现了其实力的强大——高层随时准备在占领新的地盘儿后，从本部抽调部分杂役弟子过去劳作。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形成生产力。
而如今却决定裁员大部分没有潜力的底层弟子。这说明宗门的信心遭受了极为重大的打击，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力扩张，甚至可能连自己最近丢失的地盘儿都无法拿回来。
实在是让人没想到，前几年还如日中天的百灵宗不知不觉间便有了风雨飘摇的势头。
以后宗内的竞争必将比想象中得还要残酷。小胖子觉得“没时间修炼”已经很糟，实在是小看了人性中深不见底的恶意。
小胖子被康成复杂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努力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我们回凡间吧？成哥你跟我回家。有我在，绝不会亏待了你！”
康成歉意地笑了笑：“抱歉，阿泽。我只是个俗人，看不透生死，舍不得世间的精彩，无论如何都想长生。所以哪怕再难，我也会留在宗门里。”
因为死过一次，他对生命更加眷念了。
小胖子失落地低下了头，仿佛有某种沉重的东西让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他深深地感受了两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他既没有成哥优秀的种田天赋，也没有成哥那种绝不退缩的勇气。
之前他在宗门的日子只能说是苦中作乐。如果没有康成的帮扶，他早已混不下去了。
如果劳作的份额再增加两三倍，他知道自己真得会疯掉。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苦笑着说道：“成哥，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回家了。”
他惆怅地看了看周围，眼里满是怀念：“还有四个月啊……”
这就是他还能待在宗门的时间。虽然宗门并没有给他太多的美好回忆，但这可是仙门，是有望长生的地方。谁又能轻易割舍呢？
是吗……你放弃了啊……终归无缘大道吗？
“……”康成并不想打击他，但有些话必须得说：“不，阿泽。没有四个月了。你立刻去运作吧。争取在两天内离开宗门。”
小胖子大惊：“为什么，成哥？”
他不想走，至少不能这么快就走。这里可是修仙界，是仙山大宗，是凡人可望不可及之地。哪怕能多待一秒也是好的。
可成哥绝不会害自己，他这么说，一定有原因。
康成只能为他揭开现实冷酷的面纱：
“……宗门现在的状态并不好。你觉得那些奉行狼性文化的宗门高层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让门下的弟子尽快摆脱战败的负面情绪呢？”
“……”小胖子一脸懵——这是什么意思？成哥你这话题跳跃得是不是有点儿狠？
康成垂下眼眸：
“我希望自己的猜测只是杞人忧天，但是人性经不起考验……很多练气三层的杂役弟子在宗门里已经劳作了几十年，家财其实相当不错。这些人即将被裁员，你觉得会不会有人眼馋他们的财富？
比如……负责我们的那个胖子管事？”
“他？”小胖子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别的他听不懂，但是胖子管事这货他可太了解了。那简直就是一只贪婪的猪，有事儿没事儿都能过来咬几口。
康成冷冷道：
“你应该了解此人的秉性。他得到消息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过来找我们的麻烦。那时候，你身上的钱一分一毫都别想留下。到时候你再想离开宗门，可就难了。”
小胖子“腾”得一下子站起来，大吼道：“我绝不会把东西留给他！”
他着急忙慌地转身要走，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告别：
“成哥，我……”
“去吧。时间不等人。今天就把关系打点好；晚上别回自己的住所了，也别带什么零碎了，能舍弃的全部舍弃掉。不要节外生枝。”
康成忍不住啰嗦了两句。不过他并担心小胖子会办不好这事儿，至少对方在人际交往上还是很有几把刷子的。
小胖子依然犹豫着没有走。他担心道：
“成哥……那……你有把握留下来吗？”
康成淡然笑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小胖子恍然间觉得成哥距离自己好远，好远，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一般。他压抑住心中巨大的失落，强颜欢笑到：
“我明白了。成哥你一向有主意，用不着我瞎操心。那……成哥。那我先走了。”
“去吧，阿泽。有机会我会去你家看你。”
“嗯……”
小胖子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能咬了咬嘴唇，加速逃离——我……我能为成哥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康成注视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用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自语道：
“虽然我嘴上说得漂亮，实际上和你一样，也只是个被逼到墙角的小人物。阿泽，没有必要自卑。人只要活着，总能遇见好事。”
他平静地站起来，向灵田外面走去。
刚才在和韩泽分析的时候，他一心二用，已经想到了数个方案。
其中最靠谱的是去任务大殿接任务。
那里是杂役弟子唯一能够短时间内获取大量灵石的地方。单个任务奖励也许不多，而且伴随着各式各样的风险，但多个任务奖励累积起来，也会是不小的数量。
更何况，这只是守规矩的做法，除此之外，自然有不守规矩的做法……
等他有了足够的灵石，就能购买突破到练气四层所必须的“破障丹”。
不过宗门决定裁员，一定会让市场上各类物资的价格飞涨。
和自己有着相同想法的师兄弟一定会有很多，他们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突破境界。
任务殿里的任务恐怕很快就会被一抢而空吧？
那就危险了。杂役弟子想要离开宗门，可是需要正当的理由的。万一无法获得任务，岂不是连宗门都无法离开？那还怎么“不守规矩”？
康成大步前进，看不出任何动摇。
在他看来，任何危机背后都隐藏着机遇，没有理由退缩。
他幼年时在凡间流浪，为了抢一个发馊的馒头或者一口清水般的稀饭，杀死过不少和自己同样境遇的乞丐，绝不是百灵宗杂役们眼中那个平和无害的好人。
这种心性表现在【黄金体验】的外貌上，就是它的外形比原著里的那位更加强壮，更加锋利，色泽也更偏向黑金色，威力自然更强。
也许在它身上，始终缠绕着无数惨死的冤魂。
这五年多里，百灵宗虚假的平和生活给了康成一种错觉，以为可以一直这么苟下去。
现在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那就再次出发吧。无非是与人争斗而已。
狰狞版的【黄金体验】悄无声息地从他身上浮现，面无表情地捏紧了拳头。
如果小胖子在这里，一定会被他阴沉的脸色吓一跳——这，这，这还是他那个温和亲切的成哥吗？
“喳！”就在此时，又一只被他变出来的灵鸟飞到他面前，舞了个8字——这个特殊的符号代表着康成的顶头上司，那个讨人嫌的胖子管事。
他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恼人的麻烦。
“这肥猪来得这么快，知道消息的人一定已经不少。时间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急迫。”
康成心念一动。
【黄金体验】拳击地面，数棵灵植飞速生长，瞬时间缠绕上他的身体，让他多了层自然迷彩。
紧接着，他施展武林中绝顶层次的轻功身法，青烟般地飘向田地的另一头。
十几个呼吸后。
“康成，康成！你TND死哪儿去了？”不一会儿，一个满脸猥琐的中年胖子大摇大摆地来到了田地边缘，不住地朝着里面张望。
他练气四层，已经到达了练气中期的水准，只要将灵气集中在双眼，便能看得很远。
可惜田地里的灵植高大又密集，他只能看到一些灰纹灵雀正在田里偷食。这说明康成不在——这个下属一向用心打理田地，在田里的时候绝不会放任这些小偷窃取他的财富。
“M的！”中年胖子忍不住有些骂骂咧咧：“难到这小子得到了消息，也跑去做任务了？娘的，一个个都这么不省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就凭你们也能突破到练气四层？哼，那些灵石还不如给老子我买灵药吃……”
他有心在附近等康成回来，再行巧取豪夺之事；但又想到对方一向狡猾，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该死，真TND该死！
你这牲口怎么就不能傻一点儿呢？
中年胖子感觉有些委屈——为什么不好调教的刺头都在自己手下，别的管事却总能随随便便榨出油水来？
于是他骂得更脏更大声了。
但光骂也没用，最后他只得气鼓鼓地去找另一个比较憨傻的杂役，同时心里发狠——这次哪怕你死了，我也要用你的尸体榨出油来！
总之，今天老子绝不能白出来一趟！
中年胖子走着走着，身体忽然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浑身出了一层虚汗。这让他的神色更加阴沉了——最近身体又感觉不得劲儿，回去后请大夫来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