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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章 宫城排议名金台(1 / 1)

加强了太子府内外的卫戍力量后,整个客堂显得安静了许多,宋意等人领命将府兵驻守各处,客堂中就只余下姬丹和田光,两人谈论甚密,朝局江湖无所不说,不知不觉间,已经日上三竿。

府中传牌报时,田光才从谈论中回过神来,顿时感觉自己十分失礼,占用了姬丹太多的时间,正欲起身告退,宋意这时突然出现在堂下,躬身道:“禀公子,国中有使者求见。是否需要请田长老移步侧堂用餐?”

姬丹看了看田光,柔声道:“不必了,田长老是我们在这里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我就在此处请田长老用餐和迎接国中使者。”听到姬丹如此说,一股暖流在田光心中淌过,心想如果在这种情形下还要拒绝,他会显得更加失礼,遂坐在原地,轻声道了句谢公子。

宋意领意退下,过了一会,引一位发须皆白、满脸皱纹,王宫内侍打扮的老人上堂,田光正要起身相迎,姬丹手势止住了他,自己起身下阶,躬身侍迎。

这位王宫内侍虽然看起来老的已经可以半截入土了,但是面容整肃、不怒自威,吟咏出的政令听起来也是如同黄钟大吕一般:“传大王口谕。请公子丹于午后未时正刻入王宫,与众大臣商议樊於期去留之问,此毕。”

姬丹送使者出门之时,十数个侍女从堂后转出,将手中食器一一放在田光面前的桌子上,田光一看,皱起了眉头:碗中盛有黍米粥,盘中都是麦饼,器漆上毫无华丽纹饰,唯有杯中茶香芬芳馥郁,倒与这份朴素十分映衬。

不远处姬丹的座位上也有侍女正在布置,田光瞥了几眼,跟他的菜式别无二致,心想姬丹作为一个燕国公子,不说与燕王一样拥有一国之富钟鸣鼎食,但也应该至少有个食邑田户,这几份餐食在丰富程度上甚至不如燕山内堂,便忍不住问身边的侍女道:“小姑娘,在下冒昧问一句,公子丹他平时就吃这些东西吗?”

侍女是一位看起来娇俏灵动的女孩,应不过二八年纪,不过应该没有怎么与别人搭过话,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起来,变得更加明艳动人了。但显然,太子府中对下人的调教非常严格,不允许她们在客人面前轻易失态,因此她只是稍微迟滞了一会,便轻声回答道:

“回先生的话,公子说过,他在秦国当质子时就备受冷遇,有时饥渴,夙夜不得水米入口,回燕国后公子每日只吃冷黍米粥和麦饼,饮凉汤,以此不忘秦国冷辱之仇。田长老的粥与麦饼都是温好的,这杯韩地香茗则是公子特别吩咐准备。”

“原来如此。”田光径自点点头道。

“两百年前的姒鸠浅遭遍吴王屈辱,卧薪尝胆,最终吞吴破楚,觊觎中原。今日姬丹拙劣模仿,但求能够挫伤秦王一二,以保我燕国生灵,于愿足矣。”

姬丹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客堂,神情悲愤地继续说道:“田长老,方才我与使者交谈,得知国中已有八成臣子有意立即向秦国交出樊於期和割地求和。”他顿了一顿,突然拱手施了个全礼,让田光有点不知所措,双手无处安放。

“丹有一不情之请,田长老可否随姬丹入宫,痛陈利害,为我们的目标争取更多的时间?”

田光不由得站了起来。侠者在那些士子大夫的眼中,从来都没有在国中登堂入室的资格,他们对侠者的评价,一直都是“鲁莽武夫”,为恩惠,为情义,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一不能富国安民,二不能领兵指战,甚至还不如他们自己豢养的忠心的门客。但他们似乎忘记了,草莽山野,市井茅泥,他们眼高不能望及之地,处处都有侠者!

“谨受使命。”田光离座,重重揖拜道。

……

从高空鸟瞰,燕国的宫城并不完全处于蓟都的正中央,而是选址在城中偏北的一处地势稍高且开阔的平地,因为燕国拥有诸国当中最北的国都,墙壁要比其他国都厚上许多。据说桓侯时山戎入侵,向城中发射箭矢,宫里的人即使是深处屋宇之下,也因瓦当脆弱碎裂而受伤。唯有躲避在宫墙旁边的人才幸免于难,箭矢射在墙上,甚至不能留下任何划痕,可见宫墙是有多厚实坚固了。

姬丹和田光来到宫城时已经过了未时正刻,天近暝暝之色。虽然说是召集群臣商议,但是宫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热闹,田光进宫门时留心注意了一下,停在墙下的马车竟只有区区数乘。

“公子,那位内侍是不是对我们说谎了?以外面的车乘数量来看,我并不觉得现在宫城里能有八成的臣子。”田光突然停下,问道。

姬丹步伐不停,道:“来的时候门值官告诉我们已经过了正刻,也许宫城之议早已经结束了,只希望父亲还未下殿。”

大殿门口站着两个卫兵。一个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头颅摇摇欲坠,很难想象脖子承受了多少压力;另一个的盔甲显然不合他纤细的身材,下摆拖地,腰间系带也长出了一半有余,木杆长矛在他嶙峋的手上颤颤巍巍的晃荡,不知是无力握持,还是莫名风吹。

看到如此情形,姬丹与田光各交换了双紧锁的眉头,一前一后缓缓登上了几步台阶,那个盔甲不合身的卫兵可能是因为口吃的缘故,怕别人听不清楚,又或者是应该要让里面的人听见,他故意以一种近似喊叫的方式,大声地道:“公……公子,大王……和……和各位位……大……大人已经在……里……里面等您了……”

声音之大,直接吵醒了旁边精神恍惚的卫兵,他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第一眼便看见田光这样一个生面孔的布衣老者在面前,忙抓紧长矛挺直了身子,装作镇定地喝道:“你你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宫城……”

田光简直是有点哭笑不得了,姬丹则是释怀了。他很清楚,其实这是现在燕国军中的常态了,换做是其他人,可能会说归咎于长平之战后燕国竟然还屡屡兵败于赵国,不断损兵折将,但是归根结底,像这两个卫兵那样的士卒早就充斥军中,再加上他父亲这样鼠目寸光的领导者罗列宫内,才造成了燕国今天这种局面。

能改变吗?能,需要时间,需要能人,需要财帛……总而言之,现在不能。

姬丹扬了扬手,示意卫兵不用紧张戒备,简单交代几句田光的身份后便与田光信步走进大殿中。外面天色阴沉,里面也没有掌灯,殿内很是昏暗,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几个矮影分列左右,似乎是人在坐着,而台阶上站着另一个影子。

“丹!所来何迟!”影子震耳发聩,像是一道闪电劈向姬丹的脑海,他的眼睛在振动,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灵魂在抽搐。在某次宴会之上,某人也对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矮影们转过身来,那一张张面孔不屑地笑着,他看见了,是白起,是王翦,是范雎,是李斯!台阶上的影子也愈发清晰,手按腰间长剑,玉旒额前晃动,眼中俾睨流光,姬丹终于也看清楚了,他是——

田光几下轻轻地推撞瞬间把他拉回到现实,少定心神,逐渐适应了这阴暗的视线,才看到台阶上站立的,赫然是他的父亲,燕王姬喜,忙带着田光向姬喜行礼道:“参见大王。路上有些许耽搁,望大王恕罪。”

分列两旁的矮影纷纷拉长,声音此起彼伏:“臣等见过公子。”姬丹转向众人颔首行礼,同时也认出了其中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道:“鞠太傅,原来你也在这里,丹上次接待太傅处颇有怠慢,真是失礼,请太傅不要见怪。”

鞠武报以微笑,看起来仍不失风度,道:“老臣岂敢露愠之于公子。只是樊於期之事关乎我燕国命运,老臣才不得不急身唐突造访……”姬喜转身回座,厉声插道:“罢了,你们要怪谁怪谁去吧。当年你把那个秦国叛将带回燕国藏起来,我没有管你,现在好了,闹得满城风雨,你现在就给我把他带到这里……”话还没说到一半,姬喜突然发觉到姬丹身后还有一个人,以手指道:“他就是樊於期?”

姬丹与田光相视一笑,前者只是轻声作笑,而田光则是爽朗大笑,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在庙堂之上,两人笑了一会,姬丹一边命媵人掌灯,一边让出身位好使田光能被众人看见,道:“大王,这位不是樊於期,他是燕山派长老、节字第二十编侠田光先生。”

听到来人如此名号,众臣已经开始窃窃私语,听不清是在惊叹还是讽言,姬喜脸色阴沉,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哦?燕山派长老?……”

忽然间,姬丹走向侧席,在众目睽睽之下抢过一名侍从手中的竹简,投入旁边的火盆中。

“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这可是我们正在经历的活生生的历史!你竟然把它给烧了!”鞠武道。

“下面的对话,我提议不需要有太史在场。”

是非功过,是否都应该后人来评说呢?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在那一笔一划看似板眼整齐的文字当中,难道就没有透露一丝时人想要表达的情感吗?

姬丹心里早已经坚定地回答过这个问题,在秦国时的经历,让他并不想成为后人耻笑的“失败者”,更不需要成为后人所称赞的“成功者”,他要做的事,只要自己值当,问心无愧!

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就连鞠武也被震慑到了。

太史错愕地看向姬喜,姬喜没有说什么,只是示意他退下,火盆里的竹简仍然在燃烧,随着被加热爆裂而发出噼啪的声音,众人尚在姬丹逐史焚册的余震当中没缓过神来,但又见田光上前几步,挺直身体,发须恣然,道:“大王,光虽草莽之人,也有审时度势之能,现在燕国危在旦夕,大王可知,危从何而来?”姬喜未加思索,便道:“当然是樊於期!”

“大王谬也!樊於期只是解决危机的其中一条线索,而不是危机的源头!”田光道,“樊於期在我燕国,不等于大王就能拥有与秦国谈判的筹码,反过来,樊於期却可以是秦国侵我燕国的借口。”

听完田光的表述,众臣或沉思,或私语,七嘴八舌。鞠武看望左右,上前对田光道:“田光先生所言不差,老臣也正是因此向大王提出引祸匈奴的方案,把樊於期送到匈奴,使我燕国可以联合匈奴和代王嘉一同对抗秦国,到时见我势大,秦国必不敢侵。”

“对对对!”姬喜激动地一拍髀股,吓得众臣纷纷转身向他,侧耳恭听,“这位燕山先生这么一说,我就有点明白鞠太傅说的这个什么计划了,你继续说。”

鞠武躬一躬身,续道:“是的,大王。匈奴意在劫掠中国财帛人口,向来所能敌者,唯有秦赵与我燕国,而今赵国已灭;代王嘉本为赵国宗室,与秦国仇家恨,无时无刻不想光复故土。此二者都是我们可以拉拢抗秦的对象,现在我们把秦将樊於期……”

“把樊於期送到哪里都没有用。”姬丹震声打断,但随即他感觉喉头一涩,强咳嗽了数声,一旁田光忙以手覆在姬丹的背上,运转内力输入其肺心膈三腧穴上,才渐见姬丹血色回转。

姬丹感觉舒服了些,轻声向田光道谢后,续道:“田光先生之意,并非樊於期所在之处,便是秦国干戈所向。”说完看向田光点点头,田光会意,顺着姬丹的话头继续说了下去:“是的。师出无名,便借以名之,向来都是秦国的手段。章台索玉尚记昨日,武关囚君犹在眼前……”

这边田光还没说完,那厢里姬喜侧身悄悄问离自己最近的臣子说的两个是什么典故,得到了答案之后便作恍然大悟状,而这些动作都被姬丹和田光看在了眼里,两人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注:章台索玉为蔺相如携和氏璧赴秦国的故事,武关囚君是楚怀王在武关会盟被秦国软禁的故事。前者发生于公元前283年,后者发生于公元前299年,据考燕王喜约公元前254-222年在位,这两件事距此时不超过一百年。)

“今日我们将樊於期送往他处,明日秦国就能想出另一个理由来攻打。难道有朝一日秦国指名要公子丹,大王您就能为从来没有承诺过的一时苟安,而不顾父子之情再遣他于蛮荒之地吗?”

姬喜沉默了。

田光只能从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姬丹的经历,实际上他不知道姬喜对他的态度,也并不清楚这句话对于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是一个多重磅的炸弹。

姬丹是听完这个反问句有些吃惊,但多年忍辱让他很快就平复下了心情,他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了,只不过他如果想让父亲肯定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会让他释然还是死心,他都还没准备好。

群臣看向姬喜,又看向姬丹,他们所知道的,一位君父,一位臣子,仅此而已。

“田光先生的比喻不甚恰当。”鞠武打破了寂静,“樊於期是秦国叛将,与公子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朋友,又怎能比得上大王和公子的父子之情?”

鞠武又道:“做危险之事却哭求安全之道,自己制造祸端却以为是福瑞,很浅显的道理却埋怨它深晦。因为结识一个人而结怨另一个人,不顾家国大计,才是他国欺侵的最好借口!”

“鞠太傅,看来您还没有真正明白樊於期对于秦国来说只是一只待踩死的虫子身上的一根毛。”田光冷笑道,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能再跟鞠武等人讲道理了,必须要用摆在面前的事实来打碎他们还能利用樊於期换取和平的幻想,“您可知,昨日樊於期曾惊险遇刺,而且就在我燕山道上?”

不得不说,田光的策略是对的,鞠武等人不可能不对樊於期的行踪有所监视或行动,虽说也有部分人更愿意樊於期死在燕国,但是大局当前,樊於期遇刺这种事必然不可能是出自他们的手笔,更不可能将刺杀地点选在他们不熟悉的燕山道上。

刺杀樊於期无论成事与否,这个消息,都确实出乎了鞠武意料之中,他看似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众臣中的蓟都令,而后者呆滞的眼神仿佛在回答他,这件事作为管理蓟都及周边的蓟都令也不知道。

“蓟都令,有人在你管辖范围内买凶杀人,你就一点也不知道吗?”姬丹顺着鞠武的目光看过去,冷冷地道,蓟都令闻言,体如筛糠,口不能言,忙扑地跪下。

田光再步上前,直接略过跪在地上的蓟都令,说道:“在下推断,这批人正是秦国派来,可能是试探,也有可能确有杀意。无论如何,樊於期已经不是我们想象中秦国的软肋,望大王不要再执着于樊於期。”

沉默了许久的姬喜再次受到了群臣目光注视,这种目光有期盼、有怀疑,甚至还有带几分嘲笑的,令他感觉十分不爽,感觉群臣欺骗了他,感觉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既然我要拿樊於期如何做,秦国也不会停止攻伐的脚步,那么我放过樊於期,秦国就能一定不攻打燕国吗?”姬喜终于开口问道。

这个问题十分关键,姬丹和田光等的也是这句话,二人相视点头,心中紧绷的弦也稍微松解了几分。

田光道:“秦国灭赵不久需要整饬,又有匈奴和代王嘉在北,不敢轻举妄动。而熟悉秦军的叛将樊於期在我们这里,反观秦军对燕国内情并不熟悉。在下以此推测,如果秦国要直接攻打燕国,至少还需要两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们也可以做很多事。”

“公子,你曾让樊於期说出过什么秦国的情报吗?”鞠武突然问道,不过田光早有预料他会这样问,便反驳道:“鞠太傅想的太浅了。秦国不知道樊於期能说出什么和说过什么,他们可能会更加着急要除掉樊於期,此时我们以逸待劳,他们出手越多越会露出马脚,这种情形反而对我们更有利。”

鞠武等人听田光如此一说,思路一下子豁然开朗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个武官打扮的人也在抚须点头,喃喃自语:“这就是所谓的‘攻心为上’吗?原来如此。”

田光见众人没有疑问,续道:“但如果我们就此献出或杀掉樊於期,就等于在告诉秦国,樊於期什么价值都没有,我们也没有从樊於期身上得到任何秦国的信息。”

沉吟了半晌,姬喜紧缩的眉头终于也舒展开来,如果能拖延更多的时间,对他来说实属上上之策。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似乎是有了最终的决断。

“先生说的有理。既如此,便依先生所说,樊於期去留之问,当决以,令姬丹好生安置樊於期,此毕。”

鞠武等人躬身唱喏,与姬丹田光一同下殿。行至半阶,鞠武单独拦住了姬丹,道:“公子,虽说在朝堂上已力排众议,留下樊於期为燕国所用,但是臣还是想告诫公子,必要时也要有壮士断腕之决心,不可为义所耽。”

姬丹只是少顿一顿,没听完鞠武说的第一句就挪步闪开,与田光继续下阶,但听见“壮士断腕”四个字,转身对鞠武微笑道:“鞠太傅在我和燕山派长老田光先生这里谈‘壮士断腕’,岂不可笑?”

“丹倒是想告诫太傅,在我们争取的这段时间里,还是多建议父亲,选拔和操练宫城的卫兵的时候,多严格些吧……”

鞠武转头,看向殿门前的那两个卫兵,薄暝散去,初秋的夕阳还如此明艳,余晖照在他们半边身子上,鞠武竟没有从这阳光中感受到一丝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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