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江流在丹砂崖上被众修士逼至跳崖自尽的那时,他准会想起那年扶摇山上,师父递给自己一把尺子的那个下午。
初秋的风总带着些凉意,吹落树上一片桂花。
树下坐着一个老道士,躺着一个小道士。
“流儿,师父无能啊,你体内的祸根...唉!要是再年轻些,区区一个祸根老子说拔就拔了!可现在却要靠你自己下山去...唉!
流儿,你说,师父...是不是岁数大,不中用了....”
老道恼恨的捶打着自己的脑袋,说到后面,竟隐隐带了点啜泣。
“师父...”
江流看着老道鬓角的白发,却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拉住师父的胳膊。
老道捂着眼,抽泣了好一会,才继续自顾自的说道。
“唉,不提那些了...
想当年,我还是个徒弟的时候,常听师父说,说徒弟要是下山了,师父于情于理,不能让徒弟空着手出这山门。
起码,也得给徒弟几许盘缠。
只是为师身无长物,只略懂些拳脚,自创了几个不入流的术,还被困在这扶摇山里。”
老道低头苦笑,却又勉强挤出了笑容。
“话虽如此,但好歹,我也是个当师父的,再苦,不能苦了自己的好徒弟。
柴房里有一顶斗笠,你带下山吧,下了山,就没有师父给你挡风遮雨了。”
闻听此言江流鼻子一酸。
一顶斗笠,虽然寒酸,却也是师父的一片心意。
自己在这个道观里生活了十多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母鸡和黄狗,黑猫和硕鼠,很快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转身去柴房推了门,抬手摘走墙边的斗笠,抱在胸前。
可斗笠一摘,眼见这墙上空落落的。
江流皱了皱眉,去腰边摸了自己的护身符出来,伸手挂在了上面。
他看着小小的护身符,眉头一展,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容。
柴房的门终于被关上,江流最后一次摸了摸这陪了自己十几年的门,眼里满是不舍。
“流儿,快来这边,为师有个宝贝给你。”
老道那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
江流转过头,看见老道不知什么时候拎了个带把的,锈迹斑斑的尺子,正笑吟吟的向他招手。
“这柄佩剑名唤‘德’,虽不锋锐,却很硬实,如今传给你。
倘若有幸,解了祸根,一定谨记,不要被乱世迷了眼,如这剑一般坚定,做一个有德行,不妄为的人。”
眼看江流行至近前,老道双手将其捧起,正色道。
江流不敢怠慢,忙双手接住,又要向老道下拜。
老道忙扶起江流,一脸慈祥。
“流儿,不要拘礼,快起来,试试斗笠还合不合适。”
“好。”
江流依言戴上了斗笠,大小刚好。
“好,好啊,有我小时候几分模样!”
“为师,送你出山!”
老道抚掌大笑,随后两手结了个法印,口中爆喝一声,天上四方风云齐聚,满头白发随风飞舞。
手印缓缓一变,天上乌云盖顶。老道一头白发化作青丝,枯槁的面容焕发生机,他的双眼神采奕奕。
再变,天雷已蓄势待发,老道牙关紧咬,眼里精光大盛,他周身的空间竟被扭曲。
江流预感到,这次下山,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赤色的天雷降下,打在半空,却并无威力。
天地渐渐失色,眼前的场景缓缓褪去,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江流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己身上那祸根,打生下来就带着了。
师父说,祸根一旦长成,江流便会被其吸成人干,脱水而死。
可惜,师父他老人家研究了好久,到最后,却也只知道江流寿命还剩下三个月了,亏他还夸自己是个仙人。
这祸根时不时发作一次,一旦发作,全身燥热难耐,只感觉血管都要炸开一样。
不过好在,因这祸根,自己的体质也比一般人略强上一点。
罢了,只剩三个月好活,便自在点,山下有解法更好,若要自己赴死...
便是赴死又有何妨?
江流这样想着,身前却传来一阵风声。
待他睁眼,一柄长刀正向着自己狠狠劈来!
来不及躲闪,江流本能的两手横起尺子一挡,堪堪架住了这一下。
“你这兵器着实古怪,硬的很,像剑又没有锋刃,倒不如说是个尺子。突然从法阵出来挡俺的刀,和你后边的小贼莫不是一伙的?”
长刀的主人看了看自己刀上的缺口,皱着眉问道。
江流被这一下震的够呛,但还好并无大碍。他缓了口气,抬头见到一名身披铠甲的女子,身材壮硕,铠甲破破烂烂,血迹斑驳,脸上还带着一道疤,似是经了许多战斗。
“看也不看就砍,你是土匪吗!”
江流抬头怒道。
“现在这世道乱的很,俺咋知道你是不是小贼?”
女子争辩道,随后持刀一指。
“你后边小贼长的倒是俊俏,穿的也漂亮,一身子仙气,不一样抢了宝贝?”
江流闻言回头一看,只见到一名清秀的小道士正跪在地上吐血,怀里抱了个包袱,随身的短棍也被劈了个半死,眼看就快断了。
听到那女子讲话,少年低着头,喘息道:“道友...休要..休听贼女胡说,此物...是我娘..娘的遗物...”
女子一声冷笑,旋即抡起大刀。
“小贼,偷了寨子里的宝贝还敢狡辩,还有你小子,半路杀出来保人,说不是一伙的,又怎会那么巧?看俺宰了你们!”
不容江流分说,大刀早向着腰间扫了过来。
身后的小道士急道:“道友...”
江流不敢怠慢,凝神细观,双手死死握住尺柄,对着大刀向上狠狠一抡,竟硬生生将大刀荡了开去,刀上再添一道缺口。
“好爷们!力气不小!能把俺的刀抡开!”
女子眼睛一亮,嘴里也不吝赞美。
“问都不问就开砍,抢东西还要杀人,娘的你真是个土匪?”
江流皱眉道。
女子闻言一愣,随即大声笑了起来,好像听见了多么了不得的事。
“哈哈哈!小子,修道修傻了?俺们就是泸州的贼匪军!你也算个能打的,看俺给你个痛快!”
说罢,女子原地拉了个架势,眼神凌厉,气灌周身,甲片无风自动,大刀正蓄势待发。
“道..道友..气灌四肢百骸....是武师...快走...”
尽管被打的乱七八糟,那小道士却还是艰难的揪着江流的衣角。
江流不懂什么武师,他只知道眼前的壮硕女人要杀他。
在山上干了这么些年架,自己输过败过没怕过,干了!
不等她出手,江流早已先她一步冲到近前,一尺抡了过去。
江流明白,同长兵器打,一定要贴身去斗,自己在道观里可没少吃师父的亏。
眼看尺就要砸到身上,可谁想那贼女向后一个闪身,竟后发先至,反手一刀抡向江流。
江流大惊。
虽然不懂什么气灌周身,但他感觉得到,这贼女的速度变得奇快,力量恐怕也要再上一个档次。
不容他思考半分,胳膊早已收尺回挡。
当!!!
江流身后的小道士只听得一声金铁交鸣,忙抬头看去,果不其然,那贼女的刀上再添了一个大缺口。
再看江流,已是横着飞了出去,狠狠撞在了树上,又摔到地面,不省人事。
女子叹了口气,对着江流道:“竟果真拦住俺三刀,二当家真是神算。罢了,我不为难你们,你们走吧。”
说罢,提起长刀,转身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