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因为那么多的理论或是方程都不能十分贴切的描述我们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对未来生活的焦虑和人与人之间的普遍不信任更加深了我们的这种想法。是的,这一切缘我们对于现实的不确定以及内心的不安全感。
但是,这个问题对在中山大街古韵文化城做古玩生意的邵青阳看来,答案实在是太明了而又简单了。
就像大英帝国时代的英国人怀着矜持,抢到了能抢到的所有文物,侵略了能侵略的所有国家,邵青阳曾经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成功学书籍,继而夜观星象,遍览史书,通读伟人传记,藉此窥寻各大牛人的发迹历程,最终得出的结论却令人无比沮丧:成功是有迹可循的,但你无法复制,因为成功只是现象,而背后的本质是:一命二运三风水……
说到命运,高大魁梧,扎着马尾辫的邵青阳嘴头上绝不会承认: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诸如此类的话语,一点也不,而在内心深处,却又纠结不已。
他曾经有着年少无依闯天涯,久经风雨遍尘沙的情怀,这种自以为是的态度就像年少的时候,他固执地认为每个姑娘都应该爱自己才对。
邵青阳的这种花岗岩般的傲慢和该出手时就出手的风格,最终导致他高中辍学了事。他喜欢荒凉之地,喜欢无边无际的旷野和万里黄沙,经常挎上泛黄的行囊,走进茫茫的荒漠,在风沙和烈日下,体验那一种独特的空灵。在一路飙升的和田玉价和一夜暴富的神话诱惑下,邵青阳瞒着家人,来到了玉石之乡。
正值懵懂少年的他既没有雇用铲车挖玉的财力,也没有在冰冷河水中“踩玉”的天赋,更没有拿着镐在沙石砾中随便翻找就能发现“羊脂白玉”的运气。倒是因为融雪性洪水,几次差点连命送掉。
想到那几年的经历,想到玉水河大桥,想到半褐河床里满眼扛着铁锹、十字镐的采玉人以及轰鸣作业的推土机,邵青阳就会感慨万千,难以言表。
当然,这些业已成为往事。
现在,邵青阳正仰面靠坐在老板椅上,双脚放在办公桌上抖动着,闭目养神。他正懊恼着古玩玉石市场里骗子太多,傻子明显不够用了,小本生意难做。
不过,杂草般的烦恼压根不会在他没心沒肺的脑子中驻留。很快,他就开始转向,搜寻一些乐事。
一个挥之不去的姑娘的身影又浮现出来。
那是上个月的事。他刚从金时代广场的地下车库出来,发现忘带钱包和手机,交不了停车费被困在地下车库的出口。后面车的一位好心姑娘替他掏了5块钱停车费,还把找回来的15块钱也塞给他,说:一会儿,万一你再进个地下车库,可就不一定能碰见我了。真是叫邵青阳太感动了!后来他管姑娘要电话号码方便还钱,姑娘俏皮地说:钱都给了,就别惦记人了。
可惜,故事就此打住。后来,任凭邵青阳如何惦记,如何搜寻,就是再也不能见到这个姑娘。
看来这就是命,没有缘份。邵青阳不得不承认这种无奈。
“这把仿乌兹钢刀怎么卖?”一个洪亮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仿品?邵青阳仿佛受到电击一般身体猛然一个抖动。
他赶紧把脚从桌子上挪下来,坐端正,忙定眼细看。那只指着桌上摆着的弯刀,配戴硕大祖母绿戒指的手甚是扎眼。郜青阳仔细端详,来者西装革履,敦厚结实的身材,梳着一丝不苟的大背头,有着大老板派头的气场。
邵青阳把弯刀从刀鞘中抽出,把刀递到大背头老板面前,指着刀说,“瞧瞧这刀面上的穆罕默德花纹,就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漂亮,瞧瞧着银质馏金的护手,嵌着金丝花纹的刀柄,能防潮的刀鞘就像艺术品一样。仿品哪儿能做成这样?“那口气听上去显得十分气愤。
别看邵青阳如此信誓旦旦,实际上,他对这把刀也知之甚少。这刀是因为他帮过暴老六一次忙,就在今天上午,老暴从他的众多玩意儿中送给他的。不知它究竟是仿货还是假货。可以肯定的是,刀拿到手时他实际测试过,确实锋厉异常。
眼前待宰的肥羊,邵青阳岂能轻易放走。
大背头沉默不语,不动生色,把玩了一会儿弯刀后收刀入鞘,把它放回桌上。就在放刀的不经意间,他瞥见桌上一块类似砚台状造型奇特的黑疙瘩,眼中闪现一丝难于捕捉的异样光彩。
大背头若无其事的順手把它拿了起来瞄了一下又放在桌子上,自问自答道:“这是啥玩意儿?砚台啊!”然后扬了扬手腕,看着金表,像要赶时间,思忖片刻发话道:“这刀和砚台我都要了,给开个价吧。”
邵青阳望着桌上的刀和砚台,暗想:“今天运气不错,老暴送我刀时稍带着顺手给我的一块不入眼的黑疙瘩,居然也有人相中了。”
邵青阳下定决心狮子大开口一回,两个物件张口就要价三万。大背头果然财大气粗,出手不凡,也没讨价还价,两人最终达成这笔交易。不过,大背头今天下午还有应酬要忙,没带卡也没带那么多钱。邵青阳害怕夜长梦多,在他的强烈建议下,二人商议决定今天晚上九点,不见不散,钱货两讫。大背头把电话号码和见面地点交待给邵青阳后匆匆离去了。
有了这样一笔无本的买卖,邵青阳喜不自胜,离关店打烊还有几个小时,他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按捺不住了。邵青阳得意的哼着小调,在店里踱来踱去,兴奋地摆弄着货架上的物件。就这样,在他的亢奋持续半个时辰后,邵青阳又重新仰面坐在老板椅上,寻思片刻,决定提前闭店,去找上他的哥们查小件一起到大背头家,搞定这笔买卖后,再去附近的夜店纵情地嗨一把。
他把黑疙瘩用报纸简单包了一下,塞进挎包里,然后拎着刀,哼着小曲,欢快地锁上店门,飞奔下楼,径直向停车场走去了。
走近他那辆二手牧马人,郜青阳发现不知哪个缺德的家伙,把车尾霸气标语“e hit”粘上了一个类似闪电形状的口香糖,望上去变成了“e shit”,令他苦笑不得。他用手蹭了口香糖两下,发觉这玩意居然像铁一样硬,也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根本清理不下去,于是只好作罢。
汽车飞驰在宽阔的红旗大道,跨过落日余晖映照下的龙翔河,邵青阳听着劲爆的音乐,心情舒畅,“e shit”也无法阻挡这内心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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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幕,无言而固执的笼罩着这座侧卧于山脚下的城市。
紧临红旗大道,背靠秀水河的西峰小区内十分寂静,一栋栋中式古典风格的别墅,隐秘的坐落在竹林与灌木丛间。掩映在枝叶中的路灯发着幽幽的橘黄色光芒,照在空荡荡的路上。四野的蛙声和虫鸣,与这夜色苍茫的静谧气氛再适合不过了。马头墙上,一只黑猫没有丝毫睡意,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卧在那里,宛如一座雕像,纹丝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那栋三层别墅。
邵青阳驱车载着查小件如约而至,小区门口的保安尽责的对他们进行了哲学家式的盘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到哪里去?”。邵青阳在如实回答后又把大背头老板留给他写有电话地址的纸条递给保安。经过保安一番指点后,邵青阳在小区内东绕西转,终于望到了大背头所说的那栋别墅。
查小件啧啧称赞,大发感慨:“真是好地方,过两年,我也要在这儿整一套别墅!”
邵青阳瞥了他一眼,知道这位玩过乐队的前朋克,喜欢亨利·米勒小说的“流氓无产者”在有钱的时候,就瞎玩,喝酒蹦迪,此刻不过是又在嘴巴上放空炮。
两人并肩而行,路灯昏黄的光从树缝间漏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偶尔开过一辆汽车,惨白的灯光打破了寂静,却不由得让人觉得恐惧。
不远处,似乎有飘忽不定的魅影在灌木丛间闪动。墙头上的黑猫,尾巴抖动了一下,翘了起来,毛也坚起来,发出低沉的呜声。
邵青阳感觉今晚有些不对劲,但又不明所以。
通过大门上的对讲电话,邵青阳和宅子的主人寒暄几句后,门自动打开了。邵青阳和查小件顺次迈入大门,沿一条青砖铺成的小路前行,小路往左一拐,进入月亮门,就是别墅第一层的院子。两人跨进挑高大面窗的客厅,就见大背头正悠闲自得,品着一壶茗茶,在此等候。
大背头见到二人进来,便欠了欠身,手臂一挥,示意他们坐下。“来,尝一尝正宗的峨眉雪芽”大背头指着茶几上的紫砂茶具道。
邵青阳在离大背头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拎着的乌兹钢刀顺手放在宽大的茶几上。查小件进入客厅只顾东张西望,观看屋内的家具陈设,丝毫不在意大背头在说些什么,最后一屁股坐在沙发边上的红木圈椅上,两只眼睛还在转来转去。
邵青阳客套的端起小巧的茶杯一饮而尽。惯于豪爽牛饮的他对这种精致的喝茶方式不以为然,并且从心底里抵触。他甚至觉得以这种方式喝茶的人太装,当然别人也会认为他太糙。
大背头望着邵青阳饮酒般一口闷干的喝茶动作,禁不住暗笑。他眼光四扫,瞥见茶几上的刀,突然想到什么,急切的问:“哎,我要的那个砚台呢,带来了么?”..一旁跷着二郎正在望着墙边装饰柜上的玉石瓷器“坐禅入定”的查小件猛然一怔,像被喝棒惊醒,开始胡乱的翻寻起来。他把压在屁股下面装有砚台的挎包扯拽出来,下意识的抛了过去。挎包便划着弧线向大背头冲来。
邵青阳暗骂:“这个家伙,梦游呢?该吃药了!”立身正欲把飞在空中的包抓住,灯忽然全部灭了,他瞬间失明,眼前漆黑,像掉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肩膀也被飞过的挎包重重一击。伴随着门窗破裂的尖锐声音和飞溅而至的木块碎屑玻璃渣,恍惚中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院中跳进屋里来。
邵青阳顿时懵了,如同雷轰电掣,茫然失措,心中迅速闪念:幻觉?打劫?救命!逃生的本能驱动着他撒腿就跑,不料,慌乱中却被茶几绊倒,身子如俯冲跳水般向地板摔去。电石火光间,奔来的黑影从他的身上一跃而过。
邵青阳心跳得厉害,脑子翻转昏旋。他趴在地上觉得两腿抖颤得厉害,手胡乱的抓去,摸到棍子样东西,便双手紧握,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原来那是被他连冲带撞,跌落到地上的乌兹弯刀。
朦胧的鬼影顺势向查小件直奔而来,羶腥味道的气流迎面扑鼻,查小件脸色惨白,呆若木鸡地坐在那儿,脊梁上阵阵冷汗,他突然撕心裂肺得惊叫起来。那鬼影在查小件面前站立片刻,似乎在找寻什么,然后转身离去。那鬼影身上不知什么东西抚过查小件的脸,冰凉腥臊,如砂纸般蹭滑而过。这让他魂不附体,尖叫戛然而止,他被恐惧死死揪住,心脏都要暂时停止。
邵青阳站立起来,见那黑影又折返过来,恐慌间,连刀鞘都未拔掉,便挥动钢刀胡乱砍劈起来。他用力过猛,刀鞘登时甩了出去。那影子见有东西飞来,伸臂将其打落下来。邵青阳挥刀猛砍下去,便传来剁猪大骨般的沉闷声响。邵青阳把刀拔出来又是一通猛砍乱劈。那黑影被邵青阳的三板斧唬住,竟退后了两步。
立在客厅门口的查小件在旁颤声道:“邵哥,快跑!”两人抱头鼠窜向屋外院子玩命跑去,奔至月亮门处,对面突然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影。邵青阳和查小件惊魂未定,顾不得许多,狂奔过去,对面的人毫无防备,竟被邵青阳撞翻,踉跄倒地。查小件跟在邵青阳身后,不防备一头栽在高个怀里,他手脚慌乱,奋力爬起。两人头也不回,脚下生风似的,一溜烟不见了。
暗光中隐约可以看到,地上的那两人,一个身材瘦削,窄肩膀,长胳膊长腿,另一个五大三粗,肩宽腰圆,体态稍有臃肿。两人身手敏捷地从地上鱼跃而起正欲追赶邵青阳和查小件,那鬼影也恰好尾追而至,身上的体味如梦魇般的幽灵弥漫在空气中,那二人顿时呆愣住,仿佛跌入幽冥地府,周边的空气和体内的心脏都要冷凝冻僵。双方相视而对,僵持而立,须臾间,黑影后退两步,伴着一声低沉的吼叫,越墙而走,消失在幽幽夜空。这二人见状深出一口长气,收起手中武器。
竹竿男和壮汉慌忙迈步走进屋内,手持强光照眀灯开始四下搜寻,但是未遂所愿,竟一无所获,连别墅的主人大背头也不知所终。竹竿男恼怒道:“这是什么鬼东西?竟砸了咱们的好事,看来要加快行动了!”随后二人便悻悻离去。
墙头上的黑猫目睹着眼前发生的情景,它已习惯在黑暗中洞悉一切。黑猫双眼闪烁着诡异的光,身体低低的站着,尾巴垂下,慢慢的摇动,然后迈着一字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繁星点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