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帧是最清晰的,大抵是因为时间离得近。那是高考前十几天,也就是五月底。安徽还没有到燥热难耐的程度,当时整日忙于学习,竟未曾关注过气温是怎样的,只记得总是下雨,好像老天爷有了怨气,眼泪要把安徽淹掉几处才肯罢休,李祥和看了眼外面,今天难得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齐安宁喜欢这样的季节,虽然桃花大多已经败谢,结出半个拳头那么大的毛桃,但此时正是鸢尾花的季节,在学校的后园里种着一小丛鸢尾花,现在正是颜色天蓝和艳紫融合的恰好,像低伏的蝴蝶停在绿色的叶子上。等待太阳快要下山,落在视线几乎可以齐平见到那个大圆盘的时候,温度不算太高,太阳既不刺眼也不热晒,远处红霞晕染大片,外面还有一层淡淡的粉紫,她可以浪费所有的时间在这。
想来今天她又要放弃那吝啬的晚饭时间,绕着梅园闲逛,心里定下:待会去买几块面包和瓶东方树叶去那找找她,平时在学校她从不带手机,只能靠对她的了解来寻她,好在她生活自律,整日只做那几件事,想在学校找到她并不难。实在遇不到就把东西放在她桌上,她回来可以看到,有时还顺道把她桌上错的那道题帮她解了。
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自己的预想发生,她蹲在地上低着头,在大片的鸢尾花中找寻与自己最有“缘分”的一株——她要偷花!即使在黄昏有的开后萎缩,有的还在等待明日清晨怒放,此刻,她便要偷。“齐安宁,你真是这梅园得贼啊。”不,她是整个学校的贼,红梅、腊梅、樱花、木棉、合欢,不同花季她书桌和字典里面都藏着不一样的花。
齐安宁收了手,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怨怼,本来想今早大课间来偷的,结果课间太困了,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面睡着了,其他课间只有十分钟,根本不够她来摘了。没想到李祥和可以抓到自己,她也没有挑到一株自己非常满意的,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蹲了太久突然站起来有些头晕,眼前一阵发白,停了几秒才缓过来,李祥和就站在梅园外的门口等着她。说是门口,也只是一个没有门的入口,依着梅园铺了几块青石板,在旁边立着一个红色的牌子,写着“梅园”。真是难看。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其实她心里一点也不疑惑,但凡天气好点,她必是要在这个时间到处闲逛的,或是在绿化那偷一根长到自己膝盖那的竹笋,或是校门口铁架上的粉黄蔷薇,在办公室角落里那一大簇绣球花也难逃被抓,学校之前还有几棵辛夷花,开花也是极美的。
“很好猜啊,给你。”把她最喜欢的桃李的巧克力味的牛角包送给她,然后,又把一盒悠哈的奶糖拆开,把里面所有的糖都倒出来,尽数塞进她的校服口袋里,陪着她绕着学校散步。
“最近学习压力大吗?”齐安宁敷衍的问候了一句,她甚至知道他一定会回复还好,他学习成绩很好,前段时间艺考的成绩也很不错,正常发挥就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学校,自己才是需要有压力的那个吧。
“大啊,万一没考好,那么多年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从小学画画多年,就是为了以后可以成为一名专业的摄影师,这条路又苦又累,路又窄,怎么可能没压力。跟成绩好坏没关系,有欲有求,在努力这条路上就会觉得有压力。
齐安宁被他这回答一时间整语塞了,属实是没有想到的:“行的,你没问题的。”挤了半天,挤了句不痛不痒的安慰,李祥和笑笑,点点头。给她递过去给她买的东方树叶,不过没给她拧开,只是顺手接过她吃了一半的面包,等她拧开了东方树叶,喝了一口,两个人手里的东西又交换过来。
“最近咋样啊,好几天没看到你了。”是啊,天气一直不好,各自忙于学习,大概有一个多星期他们都不曾遇到。
“李祥和,顾潜谈恋爱了。”顾潜,从高一开始齐安宁和他提过的次数最多的名字,在齐安宁的嘴里,这个人好像神话了一般。令人惊羡的成绩,但其实根本不算多好。写得一手好诗,但文采有多斐然,又不见得。活的肆意且放荡不羁,无非是想要吸引别人的注意力罢了,根本就是一个造作的伪君子。
“他应当是乐于分享她的爱情的,只是我不想听,所以就不愿意去问了。”是啊,人们在幸福的时候一向慷慨,面对路边的狗都能分享两句。如果有人愿意听他爱情的细节,他一定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天,就算是对象当时的眼神也是能详细描述的。
“那就不去了解,生命里会遇到很多人,他们都被统称为别人,只有你是自己的世界的中心。”美术生、理科男。平时也不看基本有关文学的书,突然说这意味深长的心灵鸡汤直叫人不适应。她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又觉得巧克力在嘴里突然十分甜腻,喝了一大口茶才稍有缓解。
“县城没有枇杷树,想吃家门口的那颗枇杷树上的枇杷了。”现在正是枇杷和毛桃的季节,从前他们这个时间正是可以在村里到处撒野的时候,去离家不远的那片林子里摘桑葚,把所有颜色的衣服都染上黑紫的桑葚汁,回家讨妈妈的一顿骂,等姐姐的在台灯下背:“轻轻的我走了。”的时候,桑葚被糖腌渍的口感正好,并不发软,并且鲜甜,碗底还会剩下一小口紫色的甜汁,和几粒没来的及融化的白砂糖。
但如今却并未想念桑葚,唯独想念那一口酸酸甜甜的枇杷。如果和妈妈提上一嘴,妈妈估计也会给她买上几个,不过超市里的那种枇杷好像是从四川运过来的,比家里的大很多,不是圆圆的小个,而是梨形的那种,比乒乓球还大些,纯甜,但是并不好吃。
快要高考了,妈妈是不可能同意她回老家的,就这一趟来回就得半天。虽然高考之后回去也能赶得上吃枇杷,但是这两天她突然很馋这一口。“你挺会吃啊。”尽馋自己吃不到的。
后来又聊了些什么李祥和的记忆里已经没有了,只记得他晚自习问了句同桌:“你说学校旁边哪里有枇杷。”同桌提了句:“公园里树多,说不定会有。”
十点半晚自习结束的时候,他摸黑跑去公园那边绕了一大圈,没想到在靠近马路的那边上真的看到了两颗枇杷树,平时上下课总是经过,却没有注意到过,因为公园的地势比学校那条路要低不少,自然就进入了视线不太注意的地方。在枇杷树外围还有一圈玉兰树刚好给遮住了,他内心狂喜,但是因为平时阳光不好,这棵树上的果子不熟,大部分都是发青的,甚至还挂着很多绿果没有完全脱离花朵,感觉口感纯酸无甜啊。
也可能是当时的搞怪心理作祟,他摘了几个有些半黄半青的,也摸了几个比较好的果子放在书包的侧面口袋,想着明天找时间给那人送过去,回家的速度因为心情好不自觉加快了些。
“从哪弄的啊。”正在为英语改错苦恼,桌上突然出现了几个枇杷,那人的手很白,手指长而纤细,在男生中算顶好看的了。甚至不用抬头,必然是李祥和。
“你大哥还是你大哥,厉害吧。”听到齐安宁的语气里有些震惊,他觉得骄傲了,不愿意揭秘,只想着等几天更熟了,再给她多摘一些,齐安宁小心翼翼把这几个还不太熟的枇杷放在抽屉里。心情愉悦,也就不计较李祥和的傲娇了:“厉害了你。”因为他们两个班并不在一栋楼,甚至跑起来也需要两三分钟才能到,李祥和也不敢多聊,拍了拍齐安宁的头,又往自己的教室奔去。
她抬头看了眼顾潜所在的方向,他埋着头正在写作业。
这一段插曲像梦一样过去,她又低着头写这段改错,程澄一脸八卦的看着齐安宁:“他对你是真好啊。”齐安宁不喜欢张佳琪,关系实在一般。“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程澄被冷落了有些尴尬,也就转过头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写作业了,这一片又陷入了沉默。
后来到高考结束前,齐安宁都没有再吃到过枇杷,因为那棵树上的稍微好点的枇杷都在几天之内消失了,只剩下零星青绿的。
第二帧的画面又往前推了些,季节从春天变成了秋天,蓝白校服里面被套上了一件温和的卫衣的季节。十一月,十月国庆还是燥热的短袖,天气迅速降温,宣告下一个季节变换,没有各色鲜花,这个季节的象征只有满地的一球悬铃木叶。但,这是除了五月,齐安宁最爱的季节,是她成语词典里面最丰富的季节,黄色的银杏、美国红枫叶、鸡爪槭、三角槭、满地的无患子还有开始飘落的梧桐叶,什么样的叶子都往词典里面夹。
这个季节的天气相对入夏前的春天更为稳定,齐安宁的自由活动时间也会变多,那段时间她几乎都不吃晚饭,行动路线也不再仅限于学校,而是马路边,公园里,记得那是自己统考的时间,大概一个多月就要去参加考试了。所以,那段时间他几乎整日都泡在画室里,心里的紧张全都化为笔下的各种色彩和线条。
相机“咔”的一声吸引了李祥和的注意.“啊,竟然忘记开静音了。”被发现的齐安宁有些气急败坏,李祥和反倒没计较,听到相机声的那一刻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在学校里总有人站在窗户那里偷拍她,甚至有发表白墙来找自己的,但,看到是齐安宁的时候,他竟然有一丝愉悦。这个点,这个人出现在这里才不对吧。
“晚自习时间,你逃课了?”语气里没有责怪她,只是担心她压力太大。
她从背后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一看就是里面夹了不少东西。“等你从这画室里出去都要下雪了,略,给你存了点秋天。”李祥和接过来翻了几页,每一页都是一片树叶,或大或小,或是浅黄,或是深棕还有几抹火红,旁边还标注了是什么树的叶子。
“好看。你也算还有点良心。”用书敲了一下齐安宁的头,却突然盯着她有些失了神,西边的太阳还未完全落下,几道由余温的光把齐安宁包在里面。此刻,面前这个人好像正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伴着温柔的夕阳在自己面前。
“发什么呆呢?”半晌面前的人都没有动,齐安宁用手在李祥和面前划过,面前的人才回过神来,哪里是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不过是蓝白色的校服,他真是失了心智。
逃课太久会被发现,看了眼手表,甚至没来得及对他讲两句鼓励的话,齐安宁转身就往教室跑,幸好英语课老师让大家自己写卷子,回去的时候老师去了办公室,松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大家都在各自学习,大概只有身边几个同学注意到了自己,但没有人真的在意。
李祥和没有睁开眼,那本秋天被他放在哪了呢?用一个曲奇饼干的铁盒装好,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柜子里,其实她不太认识路上的各种树木花草。但,后来几年偏偏爱上了辨别路上的各种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