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让人念念不忘的原因之一是它标志着以后会有很多次，可是为什么宫熙贤此刻躺在床上会觉得这么不满足呢？
要是能牵着手睡就好了。
林远的手掌宽大厚实温暖，因为打球的缘故，还有一些茧子，牵起来让人感到无比踏实，仿佛任凭外面的世界如何血雨腥风，被他牵着便能一世安稳。
那时她牵上去，他没有甩开，却也不看她，她知道他也一样心口满胀，为第一次牵手心悸害羞。
人真的很奇怪，本来很普通的一件事，被冠上恋爱、约会这些名头，就会立刻变得不一样。就像他们明明都已经打着各种旗号见过彼此很多次，她却还是会为了明天的第一次约会翻来覆去睡不着。
只不过说是约会，不过是走出操场时，他松开她的手，她明白他的顾虑，却还是一瞬间体会到了不舍，于是脱口而出：“明天我们见面好不好？”
他好像看出她的依赖和缠绵，眼神一下子变得很亮，一个好字说得炙热滚烫，灼烧着她，也燃烧他自己。
然而，约会这种事大概也要讲究一个熟能生巧，可看他们，一个缺少浪漫，一个甚至觉不觉得那是约会都要另说，可能真的还不如小朋友过家家会编剧本。
“在？”
虽然电话号码存了好久，但他们几乎没有发过信息，仅有的一条还停留在“所以你的答复是？”。说起来，宫熙贤自己本身就不是短信派，有事更习惯打电话，直接快速，而林远看起来也不是那种没事会发信息联络感情的人，所以信息一发出去，她就有点后悔了。
“在。”
秒回，这让她有些开心。可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发信息要说什么，只得继续没话找话：“你在玩手机？”
“没有，刚好。”
刚好什么？刚好他也想发信息给她吗？喂，话要说完整好不好。她又想，如果不是她抢先一步，他会说什么，还是他也和她一样，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单纯就是想和他说说话而已，否则一整晚都会有种飘飘然的不真实感。转念一想，她又怀疑他又在克制自己，可是他们不是都已经有了约定么，他为什么还要忍着，想给她发信息就发好了。
宫熙贤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矫情，这还是她么，她不是最讨厌胡思乱想、自我消耗的么。她少见地为自己感到羞耻，又像是怕被人知道一样，立刻就要逃走：“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可是什么时候见，在哪里见，怎么见，他们都没说，好像那些压根不重要，两个人只要能待在一起就好。
或许这份急于见面的心意过于迫切了些，以至于宫熙贤觉得自己刚刚睡着，闹铃就响了。她没觉得自己很赶，但且不说往常休息日她从来没有在这个点儿出过门，即便按照工作日的作息，她也足足早了半个小时。她居然还为自己找理由，春光大好，人人都往外跑，假期肯定更堵，早点出门总归不会错。
堵不堵，今天她都没机会知道的了。开门就看见林远守在门口，终于让她自昨天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没有那么丢脸，有人或许比她还着急。
可明明刚刚还着急的两个人，在门口足足杵了半分钟，才意识到要先进门。落座后，安静依旧在蔓延。这怪不到林远，他本就一直都是处于被动的那个，虽然今天也是安静得超乎寻常了些，要怪只能怪，平时处于主导位置的那个，今天完全不在状态。
“幸好我回来了，要是昨晚我住在家里，我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下次来记得提前告诉我。”
她有点抱怨的表情让林远的心情由无措变得明朗，好像从昨天开始她就变得不一样了，多了一些柔软和依赖：“好。”
又是好，能不能多说一点别的。不过真要说起来，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林远面对她的予取予求，除了突破底线的那次，其余时候好像一直都是包容放任，能满足就满足。所以现在就不能怪她在诱惑面前定力不足，实在是这个人太好了。
纯爱结束，她受够了从昨天到现在的忍耐，她宫熙贤什么时候这么不思进取过。下一秒她就钻进他怀里，他也接住她，顺势还握住她的手。宫熙贤原本还想做点别的，可氛围太好，让她觉得他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在沙发上抱一整天。
显然一整天是不可能的了，毕竟饭要吃，水要喝，又一起看了电视，她还陪他看了会儿书，至于为什么约会还要带本专业课本，就只能说，教授太没眼力见儿，作业留得太多。
晚上十点，眼看再不回去，宿舍就要关门，林远起身告别离开。宫熙贤没有过这种体验，她也想慢慢来，也想现在这种状态最好能持续久一点，可见他要走，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学习工作中习惯了主动积极的人，依旧保持一贯的作风：“要不要留下来，我保证，我什么都不做。就像那次露营一样，抱着我睡要不要？“
“宫熙贤。”林远被她气的想笑，这是女孩子该说的话么。
他凶她，哪次有用过，更何况现在明显他自己根本也想留下来，他不好意思开口，她替他说，他还不领情。
宫熙贤抱上去：“那要不然，我们去看午夜场电影好不好？白天睡多了，根本睡不着。”
说来也怪，她其实一直都有点睡眠障碍，事一多就更严重些，可最近几次在他身边，她总是没来由地犯困，睡得不仅容易而且踏实。所以，她并不是胡乱找借口，虽然断断续续，但白天她真的睡得超多超好。
去电影院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她开车，林远在一旁查看放映信息。他们都不是轻易给出承诺的人，但他陪着她胡闹，熙贤这一刻的尘埃落定感无比强烈。
最近的新闻总是谈论原生家庭对一个人婚姻观的影响，这无疑是一条好的思路，既能供给自怨自艾的人以新的痛点，又方便习惯推卸责任的人顺水推舟，于是十分轻易地跻身为两性关系中的必备话题。若是此刻有人拿她当作分析案例，估计又要说，宫熙贤之所以迟迟不谈恋爱，都是父母婚姻不幸福的错。可不要忘了，她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即便硬套公式，也请代入正确的变量。
真要说起来，她不觉得她有受过谁的影响，家人没有，舆论更没有。这就像她最近正在跟进的博物馆项目，是她以往从来没有关注过的领域，哪怕关于建筑开发的理论知识随处可见，在此之前她没有获取的必要，那也只能成为过眼云烟。
不关注是因为她太忙，二十岁之前忙着自我建设，二十岁之后忙着争权夺利，自己本身无心于此，而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让她对恋爱这件事上心起来的人。
而林远的不同在于，正如他的名字，他永远离得远远的，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从来没有想过站到她身边来，于是他的爱情充满了献身精神。这无疑和她有限的认知背道而驰。爱是相互的，不存在不求回报的爱，她受的教育让她产生这样的看法再是自然不过，而她看到的人确实也都是这样做的，因此她一直抱持这样的观点，从来没有怀疑过，直到林远向她证明了对立面。
她不会否认，正是这份好奇加上近来蠢蠢欲动的欲望，让她强制开启了他们的“游戏”，然而，今天过后，她会说，是爱情本身让她做了那样的事，因为现在的感觉太美妙，无疑胜过了所有。
她承认，她就是蛙化现象的反例。
然而，她并不想看到眼前这种反常现象。虽然知道现在年轻人中不乏夜猫子，但看到他们选的电影场次居然爆满，这还是让宫熙贤觉得不可思议。这且不说，毕竟这个场次他们到时已经开始放映，他们本就是为了消磨时间，等稍晚一点还未放映的场次也未尝不可，可就连没放映的场次加上他们之后也刚刚好是满座，这就很难不让人感到奇怪了。
恰好赶上最后两张票，宫熙贤不觉得他们能幸运到这种地步。候场时，林远正在读宣传单，她问出她的疑问。
“我听说，这叫幽灵场，是片方自己买的满座，是一种营销方式。具体来说，幽灵场能短期内将票房数据拉高，而跟风选票房高的电影来看的观众不在少数，加之影院也会根据市场反应调整排片量，良性循环下来，电影就火了。不仅如此，营销手段五花八门，远不止这一种。“
林远将手中的宣传单递给熙贤，继续说道：“你看这部电影，从导演到演员都谈不上有多强的票房号召力，可预售却很好，不是很好，是好到可以让影院增加排片量的程度，但等到上映的时候，你就看吧，极有可能出现大量退票的情况。“
”大家都这么干吗？“
”当然有循规蹈矩的，不过只怕劣币驱除良币的结果会让他们感到沮丧。“
“只是沮丧的话，事情就难说了，毕竟谁都知道，动之以情远不如诱之以利来得立竿见影。不过，若是从有利可图这个角度来看的话，要说前一种做法，彼此双赢，影院倒是会欢迎之至，只是后面这种情况，亏的是影院吧，他们能视而不见？“
“片方难道不知道得罪影院的下场么，其实就是赌，赌在排片量不输的情况下，自己的电影凭质量不会输给其他同期上映的片子。说到底，如果整体大环境，哪怕做不到为了鼓励百花齐放，刻意扶持商业大片之外的作品，能够做到一视同仁，想必大家也就不会将大把精力放在歪门邪道的营销上了。“
”这一点我倒是觉得影院有情可原，虽然承担社会责任很重要，但首先自己得先活下来，盈利当然是首要任务。“
”怕只怕他们急功近利，不走正道。影院偷票房的伎俩比片方的营销手段，只多不少。“
林远掏出刚刚拿到的电影票：”你看，只这一张小小的电影票就大有文章可作。好比我们今晚要看的是A电影，但A电影，影院只能拿到50%的分成，而B电影，影院却可以分到60%，如果影院想多赚钱，就会把A电影的票挪给B电影，那么我们可能现在就会拿着B电影的票，而实际去看的还是A电影。“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但凡有网友把票晒到网上去，监管部门肯定要查的。“
林远见她听得认真，难得他们有一个话题能聊上这么多，再想起他们以前的几次对话，不对比还好，一对比就显得要有多黏糊就有多黏糊，顿时让他不自在起来：“咳咳。这还不算，你知道他们为什么大费周章一定要改票吗？是因为现在的影院售票系统全部都要联网到监管体系。这样一来，直接手写电影票，根本不经过监管体系，是不是就显得更加明目张胆了呢。不管是改票还是手写票，就像你说的，都有可能被网友曝光到网络上，可这不是尚有一丝侥幸可言么，中国人那么多，只这一丝侥幸就够有些人赚的了，为钱铤而走险的事并不稀奇。“
“他们还真是什么办法都想得到，不知道要说他们聪明还是愚蠢了。”
林远自然能够体会她话里的鄙夷和无奈。这就和内卷是一个道理，内卷可能还要好上一些，毕竟从某个层面来说，内卷提高了整体水平，而且就连不讨喜的那部分凭的也是真材实料，不像电影行业这些乱象，充斥着虚假和不公，而结果也不是电影越拍越好，只有营销和造假会越来越没下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