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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负担(1 / 1)

收到宫熙贤信息时,林远正在地铁上。

“你在学校吗?”

“不在学校。你说今天要回大宅吃饭,我正好明天找魏叔有事,正往家走。”

“已经到了吗?”

“还没,在地铁上。”

“地铁人多不多?”

“这个点儿还行。”

“猫也带回去了?”

“没有,关在宿舍里。明天完事我就回学校,没关系。”

“到了吗?”

“还没。”

至此林远哪里还听不出她在没话找话,别说以往她从来没这么多话,就是真有事要说也是言简意赅,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尽说些琐碎没营养的话。他不知她怎么了,但既然她想找人说话,那他陪着她就好了。

“要我回去吗?”

“……”

“你在哪儿?”

“不用。”

“下班了吗?”

“还没。”

“明天回吗?”

“没事就回,有事不回的话,我再告诉你。”

“我下地铁了。下雨了。你那边下没下?”

“也开始下了。”

“那开车要小心。不如早点出发,下雨天肯定更堵。”

这也是没话找话了。宫熙贤心乱如麻,只有和他说几句有的没的才能稍微安心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屏幕他好像知道似的,真的过来安抚她。也不知是闲聊起了作用,还是体会到林远的用心,宫熙贤真就镇定下来。刚刚在干嘛!恢复如常的宫熙贤很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干净利落地结束对话。

而这边林远见她不再回复,也将视线转向车外。刚好路过初中的学校,不巧赶上放学,老师家长孩子将校门围了个水泄不通。出租车司机最怕遇到这种情况,赶忙绕道而行。嘴上解释说,虽然绕了道,里程加了,但堵在这儿耗时间也算钱,里外里一样的。说完不见林远接茬,司机倒也不在意,只当他是那种不爱聊天的乘客,又哪里知道林远坐在后座,看不见他动作,压根不知晓他有讲话。

林远仍旧望着窗外,他今天似乎看得格外仔细。山下那间常去的超市只是一闪而过,窗子里热闹得并不像工作日的午后,他居然从人群中一眼就认出一位初中同学来。但他并不十分确定,毕竟十多年过去,样子和名字都不记得了,只凭唇角那颗豆大的黑痣,并不可靠。不过,这倒是让他想起上学时的许多事。

说起这位黑痣同学,之所以让他印象深刻,是因为他曾在当事人不知晓的情况下用人家当了一回模特。那时他总画不好人物画,父亲说他只是照猫画虎,却没个中心,就更别说用来表现中心的特征了,于是当下立时便叫他画一幅《富贵闲人》出来。命题作文,中心明确,又本是人物画练习最基本的题目,林远在这之前也曾练过,本来不难,但父亲却旧“画”重提,必然是觉得他以前没有做到突出中心。他想到以前总是将富贵闲人等同于悠闲慵懒无所事事之类的氛围,如何体现,无非也是不动脑子就能想到的那些情景,虽说俗是俗气了些,但也不能说不贴题。不过那天显然不能再重蹈覆辙,好在创造力有时候就是被逼出来的,他苦战之下真就有新的启发,不是别的,正是这颗黑痣。这痣又名唇下痣,富贵痣,于是他便有了联想。再去回想这位同学平日举止性格,倒不见得他有多富贵,更说不上有多闲,只是那种万事不萦于心的姿态却也正好契合主题。不比往日,所思所画皆是虚构,那次先有原型,再来作画,顺畅得异乎寻常。又因为顺利,最终拿给父亲看时也是信心满满。父亲确实夸赞了他几句,其间又提到那颗痣,说不明缘由的人虽然可能看不出它有什么相干,却着实让人印象深刻。

林远想得出神,等回过神,车已经开上上山的路。这个季节道路两旁草木旺盛,郁郁葱葱,更显得这条路僻静幽深,与山下的热闹喧嚣一对比,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车内也越发安静,几次得不到回应的司机不想自己显得聒噪,只闭紧嘴巴专心开车。林远虽然不为声音所扰,心境却也大不同,但究竟如何不同,他只琢磨出个大概,从人满为患的山下到寂静如斯的山上,从记忆里的父亲到现实中的自己,他突然感到有些陌生。

可是有什么好陌生的呢?就像脚下这条路,他走过无数遍,每道曲折,每个颠簸,他都了如指掌。像是给他做个印证似的,车子恰巧此时颠簸了一下,一点都不强烈,却将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晃了回来。

“我也是不相干的,就是不知道最后在哪里能留下一点痕迹。”

是了,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一定就是这个念头,对来不及的或懊恼或恐惧,才让眼前熟悉的一切突然变得恍如隔世一般。书上说,这正是中年危机中经历成就感焦虑的的人会有的悲春伤秋、多愁善感,但你看,如今他也有了,真不知道该可笑还是可悲。不过不管怎样,倒是证明了那些编故事的人也不全然是故弄玄虚、夸大其词、小题大做,如果写起来,他这几天的经历或许真的可以写成一本波澜起伏的长篇小说,因为就像无论他如何想要冷静理智不内耗,此刻仍旧不能免俗地预支遗憾,这要是拿来当作贩卖情绪的素材,真是要多现成就有多现成。

可是故事里的人哪个不是身心俱疲,时间如果真的不多的话,他只想花在开心的事上。

哪怕要浪费。

宫熙贤第二天早上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整栋楼灯火通明,甚至连储物间的灯都开着,主人却不知影踪。线上线下找了一圈,只找到一支手机,她心里越发着急。心慌意乱之下,林远倒下的画面又一次翻涌上来,在她脑子里萦绕不去,向来足智多谋、从容自若的人一时间竟有些张皇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几秒钟时间,宫熙贤几乎想了所有的可能性,只不过每多加一种就多一重折磨,她已经不再相信天道公平、因果不爽,如果真有这回事,那么这世上最不用人担心的就该是眼下不见的人。

正当宫熙贤打算出门去山下找人的时候,门铃亮了。乍一听到,她心里一喜,但立刻意识到,如果来人是林远,根本不用按铃,转瞬又紧张起来。

“怎么是你?”魏理看起来同样不轻松。这也难怪,他对宫熙贤的印象还停留在良心发现的开发商阶段。

相形之下,宫熙贤见到魏理并不感到多么意外:“我来找林远。”

“恕我冒昧,不知道宫小姐找林远有什么事?”

话虽礼貌,但明显带着戒备,宫熙贤即便听不出其中隐约的敌意,也知道林远嘴严,因此并不据实相告,只是借口未免牵强:“房子还在我名下,林远约我今天来过户。”

宫熙贤自认为蹩脚的理由,没想到却正好印证了魏理几天来的担心。只见他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不仅身子气势垮掉,声音也一下子苍老许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林远,他也不说,只说早晚的事,早比晚好,可是哪有年纪轻轻就立遗嘱的。想来宫小姐估计也是他理清的一部分。”

听到遗嘱两个字,宫熙贤脑子轰的一声。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出事以来林远的应对反应,不管是做得太过理智,还是藏得太过完美,都不可能真的如他表现得那般波澜不惊。

魏理也不管她如何,自顾自往下说:“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独了,有事不爱找人商量。不过说起来也难怪他这样。小时候他父母都不太顾得上他,因此别的孩子在外面发生什么事,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父母,但林远好像从来没想过要依靠谁。有一次,我记得应该是他小学的时候,他在外面和人打了架,鼻子下面有明显的血迹,我恰巧在门口遇到了,问他怎么回事,他却只顾着把血痕擦干净,倒是进屋前开了口,叫我不要说出去。我只当他怕被骂,但这种事哪能不让他父母知道,他大概猜到了我的心思,又说,说也没事,学校那边肯定不会知道,因为他没动手,而他父母知道了也不会做什么。果然叫他说中了,他父亲听后也只是叫他以后文明一些,不是什么事都要用打架来解决。自那之后,我有心观察,倒不是指责谁,但这孩子真的是自己管自己。但愿这次也能像以往一样,我能相信他自己一切都做得好,而这份吓人的遗嘱也只是远虑而非近忧,又或者是一种流行而已,我听说是有这种流行的。”

怕只怕这次他自己也没底,只是就像魏理说的,他习惯一个人做决定,于是那份积淀下来的沉着冷静便让人很容易相信他的笃定。

真厉害,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这不就是她曾经对于完美爱人的设想么,独立,完整,自我负责,又为爱而爱,纯粹,简单。她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却为什么这么生气?没错,这样的林远或许是她曾经想要的,现在却无疑成了巨大的讽刺,就在前几天,她还在为自己在医院连签字的资格都没有而低落,而你看,人家并不需要谁来支撑。

宫熙贤气极反笑,她知道自己现在扭曲极了,就跟此刻房子里的清爽干燥和外面越来越狂躁的风雨所构建的世界一样扭曲。

“这么大的雨,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宫小姐不知道么,我以为你已经见过他了。”

“并没有见到。我到时,整栋楼的灯都开着,手机也在家,但人不在。”

说完并不见魏理如何着急担心,只不过似乎又黯然神伤了一些,宫熙贤不免奇怪,这时却听到他叹了口气,然后说到:”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当年车祸之后,大概有两三年时间,只要在家,他都会这样,把所有灯打开,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孤独。如今又这样,真教人不放心。”

宫熙贤不敢想象十几岁的林远楼上楼下一盏灯一盏灯开过去的情景,怪不得他之前说“我陪着你”,当时她只当他是刻意美化她的恶劣,自欺欺人也好,道貌岸然也罢,从没想过原来是推己及人,将心比心。

可是现在有她陪他了,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自苦很伟大吗?

宫熙贤一刻都等不了,他那时没有问出口的话,她现在倒要反过来问问他,他把她当什么?

“您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魏理沉思一会儿说道:“我能想到的也就只有那个地方了。”

确实是个宁静安详的地方,连暴风雨都绕着走,非常适合做墓地。

不远处的林远举着伞,站在墓碑前,一身黑衣融入雨幕中,或许因为她已经窥破他平静面具下的不安恐惧,明明眼前他还是一副铮铮不可战胜的样子,却给人一种千疮百孔的错觉。

虽是错觉,但宫熙贤来时的愤怒在见到林远的那一刻却真实地烟消云散了。转瞬她又想,自己凭什么就擅自认定林远那是假装强撑?遇到生死攸关的事,没人能够做到无动于衷,但也不是人人都会呼天抢地。就像她刚刚不是也有一瞬间十分不合时宜地想,等到日后林远没事了,看她怎么拿今天这一幕来笑话他,这简直是外强中干的完美诠释,难道就要说她的担心是假的了么。可见他们的每一面都是真实的,那么既然林远选择当这一切是过眼云烟,她又何必非要摆出一副愁云惨淡的样子,反倒要叫他自责,怎么看都不是关心人应该有的作为。没准林远也是一早料到大家的反应,不想承受额外的负担,才会率先传达想要一切如常如旧的信息。

“那是他父母的墓。”

魏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宫熙贤所在的角度其实看不太清墓碑那边的情况,只隐约看得到地上放着两束花,但一点都不难猜,林远到这里还能来见谁。活着的时候不指望,不在了倒成了慰寄,是否他早就恶心透了这错位的时间线,所以才比一般人更加珍惜当下。

虽然重回原点,但想通之后的心情自然比小心翼翼的相安无事来得踏实,宫熙贤有了思考的余力,便主动问起:“今天他只叫了您来,是请您做见证人吗?”

“不是,是我找律师起草的遗嘱,今天给他送过来拿去公证。”

“遗嘱里都说了些什么?方便讲吗?”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他母亲那边倒是有亲戚,但从来没来往,和没有一样。他父亲压根就没有,只听说十几岁的时候,被林远的祖父寄养到朋友家,其余一概不知。因此遗嘱涉及三方,裴誉教授是林远的老师,还有聋哑学校是他一直以来资助的,然后就是我本人。说起来,一个和他正经有血缘关系的都没有。”

“提到房子了吗?”

“没有。这也是我之前想不明白的地方。你说这要是为长远打算,他早晚要结婚生子,这遗嘱还能这样写么。但要说只顾眼前,死活不卖的房子倒一句不提。不过看到你来了,这也就解释通了,还没过户,自然不能算在遗产里。”

遗产两个字像个魔咒,所到之处,冰川雪海,两人齐齐沉默下来。魏理自觉失言,便说要下车去找林远。宫熙贤拦住他,真诚请求道:“先前是我扰了大家的平静,我去说声抱歉,魏先生给我个机会。”

算上今天魏理统共见过宫熙贤三面,虽然对事不对人,但每次见面真的算不上愉快,因此即便宫熙贤满足他所有目标客户的条件,他有心结交,却总是气氛不对,无从着手。另一方面,虽然说出来未免显得他不够积极进取,毕竟客户人脉就是他的资本,但面对宫熙贤这样的人,恐怕真就是结交也无用。这倒不关乎宫熙贤会不会信任他,只是这个姑娘比她同龄的年轻人成熟精明得多。就比如认错这件事,不敢承认错误,或者承认却又让人听出满腹抱怨和不情愿,那都是不成熟的表现,而你看这姑娘,不仅知错认错,显然还懂得“做都做了,就要达到百分百的效果,否则还不如不做”这个道理,做得教人很难不原谅。那么和这样的人打交道不好么?好,会很轻松,但可惜,越是这样的人,对于自己想要和不想要的越有清醒的认知,他们不主动找上你,你就很难说服他们改弦更张,突然对什么东西感兴趣起来。

不感兴趣吗?宫熙贤原本打算从侧面上去,却突然想起刚刚在画室看到的那幅未完成的背影图,难道不正是一时兴起才令她诡使神差地选了后面一条路。不过随着靠近林远,她却有些后悔。她从没体会过望着一个人背影的心情,不知道别人怎么样,她此刻倒是有些胆怯。可是为什么呢?她分析并不是背影的缘故,更可能是行为本身,她现在这样真的很像偷窥。

“……我不敢再想了,现在只求能陪她久一点。是我自私吗?自私一回不行吗?”

果然不管偷什么,都会有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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