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芝瑞斋门前的那条街道一直走到头,再右拐便是韶华路,中间过了桥,左手边第二个巷子穿进去,沿着巷子走到尽头,便是沈逸的家。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逸正在研墨,抬头看了一眼,手中却并未停下。“公子,可是要写什么字吗?”
来人踱步进来并未说话,目光扫过院子里一张张已经写好的宣纸,有题名,有诗词,有匾额,也有招牌。
芝瑞斋的招牌便在其中。
正是三笔抱紧,最后一笔中断收尾。
祁云谦定了定神,赞道:“这字写得极好!先生是读书人?”
沈逸自嘲得笑了一声,“公子过誉了,不过是养家糊口,混一口饭吃。”
墨已研好,沈逸拿了一支笔,在纸上一撇一捺工工整整的写着,这幅字是张员外订的,给了两倍的订金,需得好好用心才是。
他早年读过书,只是科举一直不中,便生了绝望之心,此后立誓再不科考,只以卖字画为生。
或者说,只要别人出了银子,他什么都写,什么都画。
须臾之间,一幅字已写了大半,各个笔酣墨饱、苍劲有力。
瞧他不过三十来岁的年纪,竟有如此功力,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面前这个衣弊履穿之人也会成为一代大家,受人追捧。
祁云谦缓走几步,在他书案前站定,抬眸问道,“不知先生可会作画吗?我有一幅图,想请先生帮我绘制。”
沈逸停了笔,抬起右手将笔浸在砚台之上,那毛锋便瞬间吸满了乌黑的墨汁,“哦?公子不妨说来听听,我勉力一试。”
祁云谦牵了牵唇角,紧盯着他的眼睛,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杨之旭的?百花夜宴图?”。
手中的笔一顿,饱满的墨汁便顺着笔尖落下,在纸上留了豆大的一滴墨痕。
祁云谦掩面叹息,“唉,真是毁了一副上好的字呢!可惜呀——”
猝不及防间,沈逸搁下笔,拔腿便向院门跑去。
“沈逸!”祁云谦也不去追,大喊一声,口中振振有词,“你忘了烟雨楼的相宜姑娘吗?”
沈逸身形一个踉跄,扑倒在门边的青石板上。他回过头,满眼的痛楚与惊慌。
他痛恨面前这人为何不晚些来,攒了那么些年的银子,只差最后十两。
只要他将这幅字写完,给张员外送过去,再路过芝瑞斋,结算这个月写招牌的工钱,他便攒够了替相宜赎身的钱,从此便可长久地离开这个地方。
可不知为何,东窗事发,他居然又无比庆幸祁云谦此时找上门来,或许这也正是他心中隐隐期待的。
他是读书人,读的是儒家经典,修的是孔孟之道。做了恶事便惶惶不可终日。即便日后离了京,却逃不了自己内心的谴责。
沈逸回过头来,面色灰败却神情坦然,“公子想知道什么,我全都说。”
日上三竿,星禾在书斋里急得来回踱步。自她前日发现芝瑞斋的字迹与作画之人一样,到清晨又过了两日。
祁浩传了消息过来,要她过府一聚,她便早早的跟李氏扯了谎,说要来书斋给鹤仪找本曲谱送去。
也不知祁云谦和顾公子找得如何了。
院墙那边传来几声敲击的轻响,这是祁浩的暗号,意味着祁云谦已来了院里等她。
“姑娘,”白露有些胆怯,“总不能总让我假扮你吧?”
她与星禾身量相似,是以每次去隔壁院里时,都命白露坐在书斋之中。即便偶尔有人从书斋前头路过,也不知个中底细。
星禾似是下定了决心,从轩窗翻过,看了她一眼,“若是有人来,你以三声布谷鸟作信,我立时就赶回来,白芷在前头也可拖住几分。”
白露还要再劝,但见星禾已经头也不回地跨了进去,只得长吁短叹的坐下。
上次来蔷薇还是零星几朵,这次已是花开成海,铺了满满一墙。
星禾来不及欣赏,一见着他们便急切地问道,“如何了?”
二人对视一眼,从身后拿出一长卷,展开看时,正是如假包换的杨之旭的?夜宴图?。
“找到了?”
星禾的眉宇间透着无尽的喜悦。一双明亮的眼眸里,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芒。
她拉着顾瑾瑜的衣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太好了!总算找到了。”
她的惊喜太过强烈,引得二人也各自弯了唇角,随着她一同放声大笑。
欢笑声在空中翩翩起舞,像是湖面上泛起的涟漪,每一条波纹都荡漾着欢乐,连空气中都是甜的。
过了好一会儿,星禾才问起二人如何找回来的。
顾瑾瑜自袖中掏出几份认罪书。
他与祁云谦盯了好几日,发现郝贤倒是每日走鸡斗狗,与平日别无二致。
剩下两人均闭门不出,除了吴轼那日去庙中上香,听庙祝说他似乎很害怕,特捐了不少香火钱以求心安。
而夏高虽不怎么出府,听下人说却是每日雷打不动要去阁楼上独自待一阵儿。祁云谦亲自进去看了,果见阁楼的暗格里藏着真迹。
星禾听得哑然失笑,忍不住问出口,“青天白日的,你怎么进的阁楼?”
祁云谦扯了扯嘴角,不屑地笑道,“你忘了我是习武之人,区区一座宅院,哪里拦得住?”
星禾不解地问,“那又是如何来的认罪书呢?直接把画拿出来不就好了?”
“那怎么行?”他皱了皱眉,“我可是正人君子,不做鸡鸣狗盗之事。”
星禾白了他一眼,心内腹诽道,正人君子也会私闯民宅吗?
顾瑾瑜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继续讲述。
他命祁云谦扮作富商,点名要买杨之旭的画。那夏高见钱眼开,便也同意了。
正巧抓住了沈逸,祁云谦便依法炮制,请沈逸另作了一幅仿品。
交易约在今日早晨,真画到了祁云谦手里,弹指间便换成了假的,这交易自然做不成了。
夏高一口咬定他拿来的那幅是真的,气急败坏地吵着要报官。
顾瑾瑜此时便带着沈逸吴轼二人进去,一同带去的还有郝贤及须尽欢店小二的供词。
一番盘问下来,人证物证俱在,夏高被问得哑口无言,当场便供认不讳。
只是他们也并不想将事情捅到官府,便命夏高等人写下认罪书,签字画押后,此事便罢了。
若是以后再犯,便连同这认罪书一起送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