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二零二四年四月二日,傍晚。
澄海市的一个住宅小区里。
叚予用半小时给自己化了个精致的妆,换上一身墨蓝色的连衣裙,戴上珍珠项链,乌黑浓密的发丝透着光泽。她刚抹了最喜欢的头发精油,木质调玫瑰香气若隐若现,撩拨着她的嗅觉,她热爱各种香气,尤其醉心木质调玫瑰,心情不自觉变得松弛柔软起来,一如她玲珑的身段。今晚她约了旧同事曲向游吃饭,地点就定在家附近的一家西餐厅,只需经过两个红绿灯就到。叚予看了看阳台外灯光闪烁的江景,换上香槟色的平底鞋,拿起包包和车钥匙出门。
离开前司已经三年,那场风波也已过去一年,如今的叚予,内心再无波澜,无恨无怨也无爱。所以当曲向游突然微信约她的时候,叚予爽快地答应了,没有像以前那样顾虑重重地拒绝。
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是室内微凉的空调风,叚予轻车熟路地跟吧台小哥哥点了点头,径直走向陡而狭窄的楼梯,上了二楼。抬头看到左边角落里坐着熟悉的身影,叚予微笑着挥了挥手与对方打招呼:“hallo曲姐,好久不见!”
“叚予,快来坐。”曲向游招手让叚予坐下,叚予点点头拉开椅子坐着,眼睛观察着曲,没怎么变,笑道,曲姐你皮肤好好,真是羡慕!
一番寒暄后,曲向游开始切入正题。原来她已经从前司离职,并且加入了老领导投资的一个小公司。这次约叚予吃饭,是来拉她入局,合伙创业的。话题覆盖了前司内部的权力斗争,目前创业的团队情况和彼此对赛道选择的观点。
叚予是谨慎决策的人,过去的经历告诉她,合伙创业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需要慎之又慎,而曲向游在品类赛道的选择方向,叚予能理解但不太认同。曲向游的手上有供应链资源,家电S品类也是她熟悉的行业,曾经在前司顺利开拓品类新业务并顺利占领市场份额的经历,是她创业的底气。但叚予并没有太大信心,原因在于,整个家电S品类发展到现在,经过前三年的需求透支,俨然要面临较长周期的增长困境,今年国内一二线阵营品牌都面临着不同程度的增长放缓,腰尾部品牌业绩基本都在下滑,在经济下行的周期里,不应该选择这个价格竞争白热化的品类。
“叚予,说实话,我一直都蛮欣赏你的。在品牌营销领域,你已经有这么多年的沉淀了,之前在公司你也已经是品牌市场的一把手,直接对老蔺负责。职业生涯层面,其实你已经面临天花板了,尽管这两年你在头部大厂历练,但你心里也清楚,那种体制之下都是身不由己,你根本没法真正发挥,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曲向游说,“也许现在不一定是很好的创业时机,风险很大,但现金流不是关键问题,我们可以去找投资人。既然现在你还单身,也没有家庭负担,为什么不考虑创业,拼一下,做一番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你在前司也好,现在的大厂也罢,打拼沉淀下来的都不会真正属于你。”
“确实,离开前司的时候,我固然很不舍一手搭建的团队,但最大的遗憾是孵化中的项目没能够继续在我手中,按照原来跟老蔺汇报的商业计划推进完成。尽管那个时候,已经实现了子品牌的产品转化和销售,甚至官号一条动态零成本带货一百万销额。那时候我是真的又开心又无奈。有些事情你懂的,权衡之下不得不选择放弃。最后那天,老蔺还问我是否再考虑下,他想单独注册个子公司给我负责,但覆水难收,我坚持了离开这个决定。”叚予说。
“依靠平台去做自己的品牌,本质上依旧是打工,最坏的可能就是,最后你得净身出户。但自己创业不一样,一切都归属于你。”曲向游尝试说动叚予。
但这是合伙,合伙机制和利益分配本身就牵扯复杂,没有完善的退出机制,最后也一样容易不欢而散,哪怕是像蔺氏集团这样的家族企业,在冲刺IPO之前也难免发生合伙人退出的情况,给公司留下引人遐想的诸多八卦。叚予内心对合伙这种方式,更多的是担忧和顾虑。为此,她对曲向游说,如果在品牌营销层面有合作需求,随时可以提供支持,但要是以一定比例出资合伙创业,她需要做慎重考虑后回复。
曲向游表示理解。
晚饭过程中,除了聊行业动态和创业的想法外,曲向游也提及了一些叚予不愿意回忆起的人的近况,其中包括前男友岑天的情况。见叚予并没有很积极的回应,曲向游也就转移了话题。
(二)
不知不觉,离开餐厅时已经九点半。回到小区停车场后,叚予脑海里一直循环播放着刚才聊的这些事情,以及曲向游跟她说的八卦。她放任自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回忆过去,发现竟然想不起来刚才在曲向游微信里看到的婴儿表情动图是什么样子的。忍不住在好友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
“渣已经结婚生子了,刚才我看了照片动图,但没刻意看长什么样子。”
很快,群里真真回复:
“不管他,渣男!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好!”
叚予回复说,“嗯嗯”
叚予害怕记住那些具体的脸,具体的事情,害怕反复想起,反复折磨自己。想起曾经有朋友告诉她,岑天在她离职后到处打探她的去向。当时她只觉得岑天怀有什么目的,又想以出卖她交换什么利益,所以嘱咐身边朋友都不要透露她的动向。现在看来,会不会那时候的他,正准备跟另一个人结婚?叚予摇了摇头,笑自己脑残,不该再想下去了,这个人的一切,都不重要,难道还对他抱有幻想和期待吗?
叚予曾对好友林淼说过,与岑天的那段感情,是她人生中唯一的污点。对她而言,那是难以再用言语表达的地狱般黑暗的过去。最后她选择了放弃,离开了那个地方,离开了那个人,离开了那群人,离开了自己一手搭建的所有,远离过去的一切。叚予觉得,人生就是在不断的得到和失去中渡过,时间也是在身心的锤炼中失去,然后从最初那个纯真明亮的人,变成沉默寡语的灰色影子,或戴上随时可切换的虚假面具。这就是成长吧。
车窗外,路桥上飞驰闪烁的光影投射进来,在车内流动,或明或暗,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蛙声虫鸣,车内播放着陈奕迅的歌声:
“常为碎事而庆祝
怀念幼稚时犯的错
真想与你重游那快乐故地
情人游天地日月换行李
如果失忆我渴望再多一次认识你
与你说些无聊事挽手几千里
证明可不舍不弃吻停不知几多岁的你……”
很可惜。与岑天过去的种种,是美好歌词所描绘的反面。
叚予唯一无法释怀的是,曾经爱上的是自己幻想中的对方,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从相识到结束,不过是一场骗局,一次权力利益斗争与权谋下的假象。痛恨曾经像鸵鸟一样不肯睁开眼看清楚的自己、假装豁达的自己,当最后不得不面对真相之后,不经觉已在自我攻击中渐渐变得沉默。
假如有机会重回过去,会做怎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