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丐没有名字，大字儿不识一个，得知秦朝的父亲是教书先生后便对秦朝产生了莫名崇拜——当然，这并不影响他因为包子踹了秦朝几脚——当即把秦朝奉为先生，表示只要秦朝教他识字，秦朝的饭就由他包了。
秦朝想了想：“古人云，不受嗟来之食……我教他识字，也不算‘嗟来’！”于是一甩袖，佯装高深道，“既然认我为先生，那我便勉为其难收了你。拜师礼就不用了，就磕个头吧。”
小乞丐额头青筋直跳：“这位秦先生，你要不要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我跪你？啊呸！”
“住口！”秦朝甩手就走，“言语粗鄙，朽木不可雕也！另谋良师吧！”说罢，秦朝就往天人街的方向走。
“谁稀罕！不过你害我丢了包子得赔我！”
“我不是被你这厮打过一顿了么？”
“你要不赔，我就再打你一顿！”
“古人云：威武不能屈。我哎哎哎我赔我赔莫要动粗！”
秦朝感觉自己摊上大事了。
他从钱袋子里数了几个铜板，双手奉上，心在滴血：“这些钱值两个包子了，请这位这位…见谅。”
小乞丐对这几个铜板不屑一顾，他仰起头道：“我不要钱。”
“这钱是我替人写信得来，不是偷的抢的。”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
“那你想要什么？求字画的话那是另外的价钱……”
“我要一个名字。”小乞丐认真道，“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没有家，但是我相信我的家人一直在找我。我总有一天会回家的，所以，给我取个寓意好的名字。”
“名字是父母取的……”
“老子就他妈的忍不了别的乞丐叫我疯狗野种，我现在就要一个名字，不管是谁取的，我就要一个人的名字！”小乞丐一脚踹在树上，惊鹊乍飞扑簌簌，“老子就是要一个名字，你取不取！”
秦朝感觉自己的认知被颠覆，他并不理解那些乞丐辱骂小乞丐的原因，但是他却深刻理解小乞丐的心情：“所以主要是为了尊严。”
“对。”
“那好！”秦朝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下两个字：“祝你早日回家！”
小乞丐弯腰一看，只见那两个字苍劲有力，似有龙游其中虎啸其上。那两个字是，旋归。
……
“旋归啊，古人云……”秦朝摇头晃脑，一扭腰躲过小乞丐一脚，顺手把钱袋子踹进怀里，抬腿就要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旋归，我走啦！”
“钱留下！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要脸！当初就是揍你揍得少了！”
“有你这么跟大哥说话的吗？”秦朝一挑眉，又把钱袋拿出来，那了几枚铜钱收在袖中，把剩下的抛了过去，“逗逗你而已，大哥怎么好意思要你那么多钱呢？”
小乞丐接过钱袋，翻了个白眼：“你当然好意思。”
“古人云：君子论迹不论心。我这不是没独占吗？”秦朝叹了口气，看着小乞丐还要说话，于是摆了摆手，“日头不早了，旋归，我回家了。”
“明天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旋归，你今天在地上滚得真的很假。”
“你行你来！”
“我是读书人嘛，”秦朝的身影顿住了，一时间给人一种萧瑟之感，这是少年人身上本不该出现的。他轻笑一声，那弯曲得不成样子的右手颤抖，左手不由攥紧衣摆，很快又松开，“读书人要体体面面的，怎么能在地上打滚撒泼作地痞状？”
说罢加快了脚步，似乎在逃避什么。小乞丐知道这是他的痛处，难得没有再出言斗嘴。
小乞丐叹了口气，掂量着钱袋，露出一个柔和的笑。
他回到栖身的破庙，将那观音像挪开一些，将钱藏进观音像下莲花石台的窟窿中。随即他喘了几口粗气，靠在观音像下，伸出手来向庙墙角的蛛丝空空抓了抓，再次露出了温柔的笑。
他无视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嚣，缓缓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秦朝拿在钱买了几个饼子，昂首挺胸往天人山的方向走去。
天人山是一座神山，这是一个很古老的传说了。据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仙人与妖魔大战三天三夜，最终斩杀妖魔，自己却也力竭而亡，这天人山也就是那仙人的埋骨地。因为这个，天人山附近有了“祭祀仙人”的习俗，天人山也就少有人去捕猎，各种山灵便得以幸存。
因为人烟稀少，天人山也就成了秦朝栖身之处。
他的家。
“各位，小子秦朝回来了！”秦朝向着空荡荡的树林一拜，刹那便有几只鸟儿飞来，在他的饼边绕来绕去。
“好了，我还没吃饭呢，别闹。”秦朝挥手，但还是掰下几块来放在石头上。他笑着对几棵老树道，“诸位叔父，小子今日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得了钱，小子在此向诸父保证日后有钱就还他。我已经记住他的样子了。”
“可是小子也知道，有些恶事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这些有违父亲母亲教导，但是小子也曾发过誓，小子这辈子坚决不当好人了。”
他转向一株小树苗：“贤弟，我良心不安，但是还是买了食物，用了这些钱，我真的……不是东西……”他眼眶微红，脑海情不自禁浮现出自己的另一种可能：
如果他不用流浪，那他是不是已经是一名秀才，正正当当地凭自己的学问赚钱了呢？
又或者，他那个哥哥没有走丢，可以好好教育教育他……
眼前忽然有些模糊，秦朝一愣，皱眉。
秦朝抹了把眼睛，自嘲道：“古人云，男儿有泪不轻弹。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哪有什么如果！”
“我秦朝这辈子就这样，管那么多干什么，吃饱了睡觉把日子过下去再说，管这钱怎么来的……”
秦朝扪心自问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他干脆啃起饼，对着再次飞来的鸟儿道：“古人云，食不言，我不和你们说了。”说罢细嚼慢咽起来。
秦朝这和树和鸟说话的场景若是被人看见一准要被当做傻子疯子，不过他觉得这是“梅妻鹤子”般闲雅之举，倒也无所谓了。
秦朝有时觉得和它们说话很好，因为不会有人发现他难过的狼狈模样，它们也可以安慰他。
秦朝缓缓阖眼，临睡前将一根破旧的红绸挂在树上充当蜡烛，然后心满意足地靠在树边。
这么多年了也没个野兽。秦朝迷迷糊糊地想：如果有野兽，那就被吃掉好了，反正大不了重头再来。
在他睡去后，他胸前发出浅浅银光形成一个坚固的屏障，替他阻隔了一切危险，护佑他安眠。
那是一个玉石挂坠，上面雕刻的，是云纹。
繁星满天，夜半乌啼，虫鸣耳语，秦朝的梦中，不知道又有谁在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