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在确定爸妈都出门上班后,叶聆弦迅速起床洗漱吃早饭,然后如约来到西城楼阁前。
“小姑娘,你今天也是来排练吗?”是昨天的那个热心大叔,他竟然是这里的售票员!
叶聆弦愣了一下,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确定自己昨天没乱说话之后,才舒展笑颜,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对呀!这里人少,空气也好,最适合我这种社恐了!”
“小姑娘,你可是说笑了,你这么活泼,才不是社恐呢!”大叔来了兴致,起身走到门口与她闲聊:“我见过真正的社恐,他们都是不说话的!”
“没有没有!您还没见过我社恐的时候……”叶聆弦着急入园,在入口处一步三回首,给大叔的回复逐渐敷衍:“大家只是不爱说话而已……诶,大叔,我先进去了,趁现在还算凉快……”
“哎!好好!你进去吧!好好练,加油!”大叔神情激动,仿佛走在眼前的,不是别人,而是即将登上舞台的自家孩子。
清晨的西城楼阁与昨日午后不同,日光划过屋顶,轻笼在树冠上,树下的灌木似乎还未睡醒,迷迷糊糊的泛着黑眼圈,少了烈日的加持,屋顶黛瓦尽显沉稳。廊前的巨石斑驳嶙峋,看起来比昨日安静许多。
叶聆弦见四下无人,索性跨过栏杆,在一根廊柱旁面对巨石坐下,伸手轻触其凸出的棱角。
“你来啦!”一道白光乍现,在另一根廊柱旁的栏杆上汇聚成一位翩翩少年,他今日换成了一件黄绿底色的襕衫,腰间系着一根黑色的绦儿,绦绳末端各系有一条穗,在栏杆下晃晃悠悠。
叶聆弦眼前一亮:“你换衣裳啦!这身黄绿色的襕衫更适合你些,昨天那身青色的太老气了!”
“本就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了,又没什么人看得见我,老气不老气的,能有多大区别?”少年目光流转,调皮地看向她,同她说笑:“话说,我昨天看起来很老吗?”
老妖怪也爱问这种送命题啊!
叶聆弦瞥了他一眼,傲娇地答道:“比今天沧桑些。”她的眼角余光扫过面前的巨石,想起昨天的满腹疑问:“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问你的具体身世,你究竟是如何诞生的?还有,为什么我能看见你,而别人不行?我与你究竟是何关系?又为何会存在这样的关系……”她的问题如无尽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无限延伸通往未知的迷雾,然后逐渐失去方向。
少年面露难色,他侧身斜靠在身旁的廊柱上,沉默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关于你能看到我这件事,我无法解释,我原以为这世上绝不存在能看到我的人,直到遇见你;”他抬头看向天空,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与你之间究竟存在何种联系?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少年的视线再次落到叶聆弦身上:“我能回答的,只有我的身世。”
“是因为严天池先生吗?”叶聆弦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昨天,我在网上搜索有关于大石山房四百年前的事,发现严先生是在1625年仙去的,如今很快就到四百年了。”
“不错!我能长成如今的模样,的确是受了先生恩惠。我原是一缕无形的灵识,那时先生还在世,他常常在此檐下抚琴,”少年游移的目光在严公阁门口停留,仿佛先生在檐下弹琴的景象仍历历在目:“那时的我,如初生的婴孩,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充满好奇,尤其是先生钟爱的古琴。我喜欢古琴的声音,散音沉稳,铿锵有力,似从远古穿越时空而来;按音平实,如烟火红尘,引人沉醉;泛音清泠,若九霄太虚之声,当为天籁。”
说着,他闭上双眼,感受记忆中的妙音:“所以,我时常守在此处听琴,渐渐的,我与先生的琴有了感应,于是我第一次见到了我的师兄——韵雪。”
叶聆弦不假思索地在手机上飞快查找“韵雪、严澂”,突然她眼前一亮:“你是说严先生收藏的那张宋琴……是你师兄?”
少年答道:“是不是宋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韵雪是我师兄的本体,他是琴灵——我昨天说过,器物被人的精神滋养,便会生出灵识,化出人形,我师兄便是如此——他与先生相伴多年,与其心意相通,他们常在一起钻研琴艺,而我就躲在师兄身侧,只是先生看不到我。就这样过去了几年,突然有一天,先生走到了人生的终点……”
少年忽然哽咽,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被蒙上了一层薄纱:“我和师兄就守在先生身侧,先生直到最后仍心心念念该如何演奏好一首曲子……或许是因为他的执念太盛,他走后还留有一丝神识,恰好与我的灵识相吸引,因而凝聚成我如今的模样。”
“所以,其实你的一部分灵魂来自于严先生,对吧?那你是不是继承了先生的记忆?”叶聆弦不禁浮想联翩,思维的禁锢就此被打开。
少年却摇摇头,否认了这一点:“不曾。我继承的应该是先生对此处的留恋和对琴的执念,先生在时,我喜欢出门看看喧闹的人间,也喜欢一切新奇的东西,可是自从继承了这份神识,我的脚步就变重了,我变得舍不得这里,不论离开多久,去了哪里,最后都会忍不住回来;而当我看到,如今学琴的人越来越少,我也会不自觉地难过,想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可能这就是你觉得我沧桑的原因吧!”他看着叶聆弦,默不作声,脸上艰难挤出一丝苦笑。
“那你的师兄呢?”叶聆弦对这个师兄的过往饶有兴致,期待着眼前人的生动讲述:“他如今在哪里?还是他就在旁边,但我看不见,就像你和严先生?”说着,她不禁上下左右前后都看了个遍。
“我也不知道师兄在哪里。我记得师兄曾说过,器灵的寿数与人不同,本体毁,则寿数尽;但本体存,不代表器灵永世不灭。不过这些都是我听师兄提起的,具体如何我也不知,而且我现在连师兄的本体在哪儿都不知道……”
“你师兄在浙江省博物馆呐!”叶聆弦大脑灵光一闪,想起刚刚查到的信息,激动地将手机举到他面前:“你看!你可以去那儿找他。”
少年凑近辨认,突然拍凳而起:“这真的是先生的琴!没想到,四百多年了,还能流传下来!先生若是泉下有知,定然会十分欣慰的。”少年背过身,偷偷用衣袂拭去眼角的泪,又再次陷入无奈:“只是,师兄多半不在那儿了。”
“这是为何?本体与器灵不是捆绑在一起的吗?”叶聆弦不解。
“非也,器灵是因人而生的意识,是在本体中产生的自由存在,人的思想是自由的,故器灵亦然。师兄与先生情谊深厚,先生故去,他也不愿独存,他曾说要去寻找自我消散之法,与主人同眠。自那之后,我再未见过他,或许师兄已然散入琴川的每一个角落,守护着先生珍爱的家园也说不定。”少年挑眉,一改刚才哭哭啼啼的娇弱样子,倒生出了几分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