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聆弦悄然走到门口，轻声报到：“林老师好！”
“小叶来啦！”林老师坐在琴凳左边，侧身迎接信步走来的小姑娘——深蓝色紧身铅笔裤勾勒出她那笔直的双腿，一双小脚踩着经典款小白鞋，鞋帮低平，与九分裤管边沿一起框住白皙纤细的脚踝；白色衬衫的胸口处，一只刺绣的小狐狸从左侧口袋中探出小脑瓜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却忘了它那条五彩斑斓的大尾巴还在门襟右侧大摇大摆；或许是天气太热了些，她把袖子卷至手肘前，领口随意敞开，隐约露出精致的锁骨，衬出细长的天鹅颈——若是再配上一条精致的项链就更完美了——林老师心想——姣好的容颜素净透亮，原本略浅的眉毛用眉笔加深，与前几日相比，多了份稳重；乌黑发亮的长发被拢至脑后，在颅顶用天蓝色蕾丝发带绑成一束马尾，发丝干爽蓬松，好似倾泻而下的瀑布，随着她一步一摇，一起一落。
林老师一时挪不开眼：“哇！小叶，你今天真好看！”
“谢谢。”叶聆弦不曾被人这样夸过长相，有些不好意思，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抱着琴谱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从掌心渗出几滴汗水来，她忽然变得语无伦次：“老师你……也很好看……练琴……”她尴尬地笑笑，用力咽了口唾沫，趁机转向另一个话题：“老师，我回家练《小星星》练了好多遍，我对着简谱练就很顺畅，还能跟着哼唱，但是盯着五线谱就反应不过来，常常盯着盯着就眼花了，真是太难了！”说着，她熟练地在林老师右手边坐下，继续分享她的想法：“我后来思考了一下这里边的缘故，我想可能跟我在学校上音乐课的教材有关，这些音乐书都喜欢用简谱，老师也只教我们唱简谱，从没给我们介绍过其他曲谱，我甚至一度以为这是世界上唯一的记谱法，所以我才会只对简谱敏感。”
说完，叶聆弦眨巴着眼睛看向老师，等待着她的回应。
林老师看着她侃侃而谈，听她认真地讲述自己的见解，仿佛看到了当初刚入门的自己，不忍心打断，直到她停下，才回过神来：“确实有可能，”她顿了顿，合上刚翻开的琴谱，放至钢琴顶部：“其实，五线谱、简谱、甚至其他曲谱的记忆法都如出一辙，就是不断在脑海中重复，加深印象，最好配上对应的曲调。你在学校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肯定一边演奏，一边带着你们唱谱，所以简谱就被深度存储进你的大脑。你如果用同样的方法学习五线谱，长此以往，在按下琴键之前，你肯定就知道到是什么音了。”林老师眼神笃定，不容置疑。
“啊？这不是周杰伦嘛？”叶聆弦惊呼。
“什么？”林老师不解道。
叶聆弦对此却是津津乐道：“之前在一个综艺上看到过，周杰伦背对钢琴站着，别人随便弹一个音，他转身就在钢琴上弹出来了，那反应绝对不出三秒！”
“对！就是这样，但凡长期从事这一行业的人，都能做到这一点。记忆的练习向来枯燥乏味，和你们学校的文化课并无二致……”林老师忽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小叶，昨天前台联系我说，你要退课，是真的吗？”
昨晚明明说好的，下课时再跟老师提起，怎么昨天老师就知道了？
“肯定是我爸联系了前台！”叶聆弦不假思索，爸爸总喜欢在大致猜到她的心思后，擅自提前给她解决问题，可是谁同意他自作主张了！她眉头一蹙：“林老师，我本来想晚点下课的时候再跟你说的，这事我跟家里商量过了，确实不打算学了。这段时间多谢你的教导……”
林老师并不在意她的客套话，只叹了口气，笑容惨淡，言辞间尽是惋惜：“可惜了！你明明学得很好，为什么不学了呢？是我教得太无聊了吗？”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是个有天赋、有悟性的好苗子，这才刚破土，怎么就自行选择枯萎了？
“不是的，林老师，你教得很好，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耐心的老师，只是可能我对学习钢琴的兴趣到了头，这才选择放弃。但我仍然喜欢音乐，比学之前更甚，一想到我听到的每一段旋律、每一个音符背后，承载着那么多的努力，就觉得很幸运。”叶聆弦本想信口糊弄过去，没想到越说越恳切，把自己给感动了，她微笑着面对老师，眼里泛起星光。
眼见劝说无效，只好作罢：“好吧！既然想好了，那我就不劝你了。这节课就不教你新的内容了，剩下的时间请你听一场我的微型音乐会。”林老师故作调皮，往琴凳中间挪了挪；叶聆弦识趣地站到一旁，不敢影响大艺术家发挥。
林老师一改平时温和谦逊的模样，挺直身板，端坐在钢琴前，十指灵活地从低音区爬音至高音区，然后骄傲地邀请叶聆弦出题：“小叶，你有想听的曲子吗？我给你一个点歌的机会。”
“有啊！《卡农》、《天空之城》……em……还有《The Truth That You Leave》。”叶聆弦怀抱着琴谱站在林老师的右后方，微微俯身靠近，准备好随时侧耳倾听。
林老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这么夸张啦！”她仰头清了清嗓子，侧身向叶聆弦颔首示意，然后抬头露出主持人标准笑容：“欢迎叶聆弦小姐莅临知名钢琴手林媛小姐的微型个人音乐会，下面由林媛小姐带来第一首钢琴曲，即叶聆弦小姐点播的第一首乐曲——《帕卡贝尔的卡农变奏曲》，掌声鼓励。”说罢，自己鼓掌助兴。
叶聆弦有样学样，鼓得更起劲。
只见林老师先是左手奏和弦渐入，一幅田园画卷就此展开：傍晚夕阳渐渐西沉，昏黄的阳光缓缓漫过窗台，流入房间；几声和弦过后，右手主旋律加入乐章，仿佛微风拂过金色麦浪，送来秋收的丰硕气息，远处雁群呈“V”字排开，一路向南迁徙；屋中人坐在餐桌前，捧起一杯咖啡啜饮，欣赏着窗外的风景。
而后节奏渐渐加快，林老师的双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想法一般，在琴键上来回穿梭，叶聆弦恍惚中听见孩童的欢笑声逆风而来，穿过窗台绕梁纷飞，继而回到更广阔的天地，渐行渐远。几里外的村子里，炊烟袅袅升起，一家、两家、三家……在朱红色晚霞的映衬下，缓缓融入满天霞光。邻近的屋子开始热闹起来，灶间噼里啪啦的炒菜声爆出一阵阵菜肴的香气，伴着欢声笑语飘扬在风里……落日的余晖红得似火，在天边点燃一团火烧云，眼前的世界被披上了一层黄丹色，渐渐在乐声中陷入静谧。
叶聆弦听得出神，曾在乡间生活的记忆被唤醒，浑然不觉一曲已毕。
“谢谢。”林老师向她唯一的观众低头致谢。
叶聆弦的思绪被强行拽回，两眼空洞无神，好像上课偷偷睡觉被抓了现行，只能一个劲地鼓掌充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