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这些好话都由连云来说,戗画只扮作黑脸,现下却只能亲自处理。
萧案生在旁静看,仍有顾虑,待人转身,他缓步跟上:“这些人,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亡命之徒,你可有把握?”
众人准备下山,两人领着武廌和几名投降的山盗走在落后。
戗画凝望前路,云层飘浮在靖城之上,人在山间,俯瞰一切,她漫不经心:“那该如何?放虎归山?还是都杀了?”
萧案生先在想她为何这样做,没想道她只是别无可选。
“他们也是人,也想要活路,”戗画不知道她所为会种下什么样的果,却知道她还能做些什么,“倘若人性本恶,我也容不下。”
萧案生并不是不赞同她的做法,关心使然。
“接下来如何?你是打算多留几日,还是回梧州?”
戗画摇头,这边事务料理结束,她还是有些担心久昔,现下的沂州不算太平,南越军随时可能出兵。
忽地,一旁萧案生停下脚步,手里揽过她一片白衫宽袖,戗画顿下步子,回头看他。
后边的一队人从两人身旁先走了过去,留他们二人单独说话。
两人一高一低地站在有坡度的路上,萧案生轻力把人拉回一步,他再往下一步,两人才并站着。
萧案生仍是高出一个头,他微勾下巴,目光毫不避讳地直视她。
“我要走了。”
说话时,他紧紧盯住她的脸,想从上面捕捉些什么。
戗画滞了一瞬:“京都?”
先前听闻太子出事,萧案生便忧虑不已,回京都为太子筹划也理当自然。
“不是。”
即便知晓她心存寡淡,萧案生仍是失望了一下:“我父亲将抵邕州,召我归营。”
戗画眼神凌厉了些:“赵主下旨援军南境了?”
萧案生面上薄笑,似带嘲讽地摇头,仍是说话轻柔:“不是……不完全算是吧。”
“难道要等南越大军打过来吗?”
萧案生正在想,是否能将官家所想泄出,竟不想戗画已先猜到。
他看着她,戗画难得愠恼,萧案生叹气宽慰:“我会劝父亲上奏出兵,毕竟久昔还在沂州,他不会坐视不理。”
风吹过,忽觉凉意,人在眼前,却好似就要分别了。
“我……”
戗画扬头看他,萧案生一顿再顿:“……没什么……你还是回梧州吧,那里暂时安全。”
戗画好似没听到他的话,顾自打算:“我要去沂州,带久昔回来。”
萧案生觉得确实自作多情了,她本就不是个听话安分的主,一度叹气。
“那你便去吧,”萧案生看着她的无比干净的目光,从未这般坦然道,“若你愿意信我,有事可与我书信,我定不负所望。”
不知从何传来的声音,戗画仿佛又听见有人悄声说话。
“你既心悦我阿姐,看别人接近她,怎么不着急?”
“我不仅心悦她,还知道她,不会随意对人上心。”
心悦?
戗画眼神颤动一下,回头前望,底下的人已走远,看不到余影了:“下山。”
戗画没有察觉,她这一声,些许木讷。
萧案生对她一向是无可奈何,浅笑了笑,从前他眼里只有冰冷,如今都化作了水,静静流淌。
回到宅中,已近午时。
成余虽受了伤,一路上还不忘准备众人午饭,早与大家告了辞,先回他自己住处换衣,又去酒楼招呼午饭到何老爷子宅中。
饭后,毕夷天寻戗画商量后续,尤匀和孙宣似相见恨晚,自山上下来,一直相谈无间,成余依旧是宅中最忙的人,安排着刚收留下的几名山盗的住宿。
前院里,往青石小径方向,成余留下一道忙碌的背影。
毕夷天回头,不带好气:“阿姐是打算把靖州事务交给他了吧?”
萧案生也看向戗画。
片刻,戗画不应,目光却看向了另一旁的长廊下,孙宣和尤匀正在廊下闲谈,两人言谈举止中都有着谦谦君子风度,一脉相承。
忽然,从青石小径方向,急切的脚步声哒哒传来,众人转头,见成余匆跑过来。
“社主,不好了,那些山盗……”
他话音未落,戗画已疾步行去,一众人随即跟上。
几名山盗都被安排在一处分院里,因已答应入社,戗画便撤去多人,只留一名武廌看管,日后打算把人都带回梧州。
方才,成余是去分院里收拾午饭用物,却惊慌失措地赶来禀报。
一进分院,没有闻见一丝饭菜香味,全部被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压盖下来,从鼻中贯入,渗进嘴里,仿佛方才吃下不是午饭菜肴,是鲜活的五脏六腑。
戗画先行步入屋中,萧案生似铜墙铁壁一般护在其后。
毕夷天一直陪着尤匀、孙宣,不放心两个纯书生。
屋中惨象,比闻来更教人心惊神骇。
几个山盗,和那一名武廌,纷纷横竖斜倒在各处,身上、颈间,各样的血口大开,还往外渗着血水,方死之状。
屋内明显的打斗痕迹,一眼便能看出,几个山盗是被那名武廌手中的刀所杀死,而那名武廌,则应是与最后一个山盗争斗时,被其夺了刀,最终二人同归于尽。
山上的情状不比此刻屋中,郊野的草丛树木都能遮挡起不堪入目的死伤惨貌,而此时,死人身上的狰狞、四溅的血水,都摊在明面上血淋淋地给人看。
尤匀只看了一眼,人往后晕眩,毕夷天把他扶住,搀了出去。
孙宣和成余也只在门口两侧,目光徘徊。
戗画却把里面每人都看了遍,不能再仔细,萧案生也一直陪同,末了道:“你作何想?”
戗画一言不发。
稍刻,把毕夷天喊进屋来,戗画直接安排:“准备车马,人带回梧州。”
三人一同走出屋中,成余、孙宣仍候在门口。
“往后的靖州事务,由孙宣接手。”
戗画说时,看了眼成余,见其似有失落:“你可愿随我前往南境?”
成余抬头看来,眼里受宠若惊,其余众人也是吃惊,戗画难得循人意愿。
萧案生尤其闷惑,看着戗画的目光,仿佛能吞下两个她,不由心想,这女人没有心。
毕夷天这下也支棱起来:“为什么?阿姐可以带我去?”
说话时,他暗肘一下萧案生的胳膊,此刻,萧案生比成余看着顺眼些,他宁愿是萧案生跟着他的阿姐去。
一个书生,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护不住他阿姐,跟去南境能做什么?
不成想,毕夷天对萧案生正寄予期望时,他却不吭声了,心中暗骂:关键时候,不顶用!
毕夷天正要再闹,戗画只一个“安抚”眼神,教他闭了嘴。
成余自是愿意,欢欣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