戗画把信展开看了,里面简直惨不忍睹,有的字不对意不对,有的字对意还是不对,一个一个的错别字是列着阵上来的。
即便这样,也不妨碍表达他们的感谢之心。
“这还是刚来的时候写的,念书对他们来说太晚太难了,谁能想到,还能学成这样。”尤匀温温吞吞地说着话,是想帮兄弟俩挣一句夸奖。
戗画又回头看门上的字,虽然每个字似乎都不大好看,但至少大体来看是整齐美观的,就当是好看一些的鬼画符了吧。
还有学生较真的,从头到尾把字看了一遍,最后佩服地看着吴氏兄弟道:“没有错字就算了,连不小心刻错的疤都不见一个,不是花钱请人刻的吧?”
吴氏兄弟连连摇头:“当然不是,迎接社主的礼怎么能找人代刻?”
他们被围在人群中,没有发现戗画早已来了,脸上还露着点沾沾自喜的模样。
尤匀轻咳了一声,学生们对他的声音熟悉得像耗子闻见了猫一样,一下子全转过身来:“社主好!夫子好!”
两人都点了点头,吴氏兄弟见戗画也在,忽地转了性似的,两张黑乎乎的脸竟涨得个紫红紫红的,方才的高谈阔论登时被噎了回去,一个字也再说不出口。
学生们都埋低了头,两兄弟一下就能看见戗画,而戗画只是看着门,片刻,她简言一句:“不错。”
能从戗画口中听得两个并不实用的字,已是不容易了。
吴贵和吴达都有些难为情地挠着头,尤匀朝兄弟俩笑了笑。
门口的尤家人看了好一会儿的热闹,见戗画走了出来,才上前递过钱箱,很有些沉甸甸的一整箱子。
萧案生也看了多时的热闹,这时候过来帮忙拿了箱子。
戗画把人目送离开了,尤匀的主要职责还是教书,连云也不在,现下事情都得靠戗画亲自作为了。
戗画收了钱,接下来就是等消息,等从沂州传来的消息。
书院的日子大多是平静的,尤其是毕夷天走后,往日他和卫澜总能闹出些动静来,现下他不在,卫澜少了个欺负他的人,但也是少了个玩伴。
文堂里学生的学习进度是参差不齐的,尤匀都先统一讲解部分,又针对各人单独辅导,很是用心,学生也是很努力的。
而卫澜还没到努力的时候,在文堂里久坐不住,又没人同他闲玩了,于是他盯上了大汪。
戗画在连云书房查看各地文廌传来的消息。
春闱在即,京都暗流涌动,太子、溦王,以及朝中大臣,各方均有安插人物;
溦王私下派人寻柳琬踪迹,已至桂州;
沂州人激物匮,城内百姓与俚州流民相矛盾;
漉州的消息已经由汤田和豆芽所述;
俚州没有消息,已被南越军强占了。
至于俚州是如何被攻下的,根据汤田所说,戗画猜测,居遥带人前往漉州支援,而正中敌方圈套,被敌人偷袭了俚州大营。
不知敌数,不知敌备,戗画没法预料更多,而只知南越军占了俚州一城,进攻退守便有了选择。
突然,一身橘影闪过眼前,把满桌信纸踏了个纷碎,花猫似的爪底还不小心沾带上了几点墨迹,从纸上一直延续到戗画怀中的衣衫上。
戗画略蹙了眉头,大汪从来不这样急躁地打搅她。
她抬眸,卫澜正拿着艾虎追赶过来,在书房门槛处顿了个脚。
卫澜一只手把着门边,一手抓着艾虎,两只小短腿不大灵活地跨进书房,然后又跑了起来,冲到桌案面前。
戗画盯着卫澜,少见的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卫澜把手里面的艾虎举高扬了一扬:“画姐姐,大汪,戴……”
寻常人看戗画都觉得冷淡无神,看不出什么神情,只知难以相交,更莫说卫澜一个小孩儿,自然不知戗画此时已不大愉快了。
“出去。”
戗画想事情时,不大喜欢被人打扰,因而她现在只想卫澜能出去玩儿,却言简意赅到令人害怕。
卫澜没有见过戗画认真起来的模样,心里害怕之下,忽地就红了眼眶,大眼睛包着一汪晶亮的泪水,要落不落。
书房外面,萧案生从院中经过,听到戗画冷冽冽的声音,于是走进书房一看,卫澜正趴在戗画桌案正对面的边沿上。
卫澜背影的脑袋埋得低低的,像是把脸藏进了两只小手怀里,他蹭了一蹭,又抬起头来觑一眼戗画,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看着很是可怜委屈。
而正对着过去,戗画的脸色还是那般,冷冷的,还带上点儿不悦,一对比下,不知道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人十分冷血。
萧案生走了进去,把卫澜从背后抱起来,坐到他的手臂上:“你的画姐姐在担心连云哥哥,他在外面很危险,你会担心他吗?”
卫澜缩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点了点头。
萧案生笑了一笑,也拿手轻轻帮他揩去眼泪:“你担心的时候,若是有人来找你打闹玩笑,你是不是也会生气?”
卫澜又点了点头,转过头看一眼戗画,小声道:“画姐姐……对不起……”
他怕戗画生气,生气以后也像那些小伙伴一样,也会对他说,再也不和他玩了。
萧案生看向戗画,她低垂着眼眸,唇齿看不分明地启合,好像有些无措。
萧案生笑了笑,温柔地哄道:“有这么生气?小朋友都道歉了,画姐姐不能原谅一下?”
“……没有。”戗画冷淡淡道。
两个字足够了,萧案生捏了捏卫澜的脸,又哄着小的道:“你看,姐姐没有生气了,你自己出去玩儿好不好?哥哥找你画姐姐还有事情……”
萧案生把人放下来,卫澜猴子似的从他脖颈上松了手,又拿着艾虎,小跑出了书房。
人难以察觉的,大汪却能全然感受到,从它为躲避卫澜的毒手,而逃进戗画怀里时,它就感受到来自主人的可怖气势,以至于从头到尾它都不敢动作,在戗画怀里打着寒颤。
萧案生“啧”了一声,又叹了一气:“胆小鬼。”
“什么?”戗画不知所以。
萧案生坐去一旁圈椅里,手随意搭着椅把,目光看向戗画:“连接受道歉都不敢,你在怕什么?”
戗画以为,她从前不怕死,现在不怕生,这世上已没有什么能教她害怕的了。
她在怕什么?
如果不是萧案生问她,戗画竟不知道,这样也是一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