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丧尸再次用它残缺的手砸到院子外围铁丝网时,它们的咆哮听起来很沮丧。
郗望从酒店二层的窗户后面低头看着它,她的短发已经长长了些,正随着微风飘动。她搓了搓冰冷发红的手,研究着楼下站着的生物那扭曲的特征。它的大部分肉都被撕掉了,一个眼球从被凿开的眼眶里滚向地面。她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看到她的,但当它看到她时,它的嚎叫变得更加绝望。
它没有嘴唇,所以它那血淋淋的、腐烂的牙齿在因饥饿而咀嚼时看起来大得可怕。没来由的,郗望担心起外出的江南一行人。
附近的资源已经被搜索过好几遍了,江南他们只好去城郊处寻找补给,如有可能的话他们还会顺道帮助一些流浪在外的幸存者。毕竟大院也需要新鲜血液。
郗望回过神,重新看向那只试图翻越铁丝网的丧尸,她朝自己的手哈了几口气,小声嘟囔着。“我甚至分不清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太恶心了,”她身旁的年轻女子凝视着铁丝网的边缘。她的小腹隆起,将胳膊肘靠在冰冷的水泥砖上,盯着丧尸。
郗望看着她,女孩冲她微微一笑,然后调整了个姿势,试图让自己更加舒适。
“你怎么来这儿了?”
怀孕的年轻女孩儿叫孙沐,也是之前拾荒队在街上找到的幸存者,和她一起的还有一个叫李翰的男孩,两个人都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郗望知道李翰与孙沐不会被分配到任何与离开大院的工作小组。当孙沐宣布她怀孕时,她感到震惊。大院中的大多数人都很高兴、并欢迎新生命进入这个贫瘠的世界,但仍有一部分人认为生孩子是不负责任的。只不过,这些评论从来都不会在孙沐或她的小丈夫李翰在场时发表,但郗望听到过。
她自己对婴儿的感受很复杂。一方面,她确实为新生命的到来儿感到高兴,但另一方面,她担心新生命出生在一个充满饥饿死者的世界里。这公平吗?把一个纯真无暇的生命带到一个充满死亡的世界里——这真的公平吗?在这个不死世界里抚养她的孩子公平的吗?昊阳年纪大了,几乎成年了,但含笑和梦歌会失去她们童年的纯真。
她皱着眉头,一想到死去的孩子,她就觉得心脏被抓成一团,胃部收紧,视线变得朦胧,她突然意识到——她宁愿她的孩子们和她在一起也不愿他们死去。胡庆辉本来是一个好父亲,他们会一起努力工作,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但这永远不会发生。在某个地方,她的丈夫和孩子组成了亡灵大军的一部分。
“我觉得是个男孩。”孙沐并没有回答郗望,她的话把郗望从黑暗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它后脑勺上的那块头发有点长…”郗望再次看了一眼那只已经要挂在铁丝网上的怪物。
“是的,但是现在很多男孩也都会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相信我。在我之前呆着的地方,有很多人的马尾辫比我长。”孙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落,她把手伸到脑后扯了扯她的短辫子。
郗望打量着她,她看起来比获救时健康得多。那时,她非常瘦弱,肩胛骨和锁骨以尖锐的角度从她晒黑的皮肤中伸出,再加上她那凸起的腹部,每个人都认为她撑不过一个月。
“衣服有点偏向中性。我想是黄色衬衫。”
“也许一开始是白色的。”
“也许吧。”郗望歪着头研究着这个生物,她将枪口伸向窗外,开始了瞄准。“我仍认为这是一个女孩。不过,我想我们应该结束讨论了。”
“我不是说我想念尸潮,但落单的丧尸看起来真的很悲凉…”孙沐放低了声音。
“直到它们试图吃掉你。”郗望提醒她。
“嗯,是这样的。”孙沐小心翼翼地看着郗望。“昊阳是个天才,对吧?”
“张伟说他一直是那些捣鼓东西的孩子之一。”孙沐继续说,“他说他曾经拆开他的游戏机,之后把它重新组装…”
“是的...没错。”他还造出了一把弓,郗望在心中补充。她的话音刚落枪声便随之响起,打断了孙沐。
子弹穿过丧尸的头颅,它向后倒在地上,四肢歪斜。之后,清理人员会将尸体移走并扔进附近的垃圾填埋场。
“我看到了!是个男孩!”孙沐不该这么兴奋,郗望皱了皱眉。
“太恶心了!”孙沐又看了看,然后咯咯地笑了起来,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刘海。“我看到了他的....”
“这不好笑!这只是一个可怜的死人。”郗望忍不住的打断了女孩儿的话。
“哦,好吧。我们要么疯狂,去嘲笑生活的荒谬,要么只是屈服于绝望而死。”孙沐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在思考着什么,“我试过绝望。它无济于事。”
郗望收好枪,没有回应她,在这个地方活着的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伤痛,她不愿别人触碰自己的故事,她也不愿追寻别人的过往。大概过了一两分钟,孙沐再次开口问:“大院里没有人发疯自杀或发生什么别的不好的事吗?”
沉默了一会儿后,郗望把手伸进夹克里拉紧了拉链,之后回答:“嗯,最初几天,有个人试图拯救她变成的丧尸的家人,结果被吃掉了。”
郗望低下头——她撒了谎,她并没有被吃掉,张伟再一次救了她。当昊阳刚刚出现变异症状时…她骗自己说一切都好,她已经失去了丈夫和双胞胎女儿,她不能再失去自己的儿子。“我们中的一些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处理事情,而其他人则利用疯狂来生存。”
“像张琪?”孙沐把外套的领子拉得离脸更近一点,蜷缩在里面。
郗望咬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暗暗叹了口气,回忆起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事。
几个月前一小批丧尸包围了大院,他们损失了一批物资。不久后,在外出探索的路上,大院的幸存者与掠夺者们产生了冲突,张伟也是在那个时候死的——为了救一个惊慌失措的新人。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件再发生,同时也因为避难所人数的提高,在张伟的妹妹张琪的牵头下大院中的义警队很快就建立起来。
郗望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并根据那些想法做出选择。”
“我并不喜欢刘亚楠和王平…但义警对他们做的事太残忍了…”孙沐若有所思的看着这条街。“义警把他们困在丧尸死地之中。”
郗望记得刘亚楠,那个身体残缺不全的年轻人,在他被赶出去时,他绝望的盯着、并咒骂每一个人。郗望并不同情他,那时她的感觉很复杂,在内心深处的某个方面,她希望死掉的是他而不是张伟。
“如果义警这样对待你或你所关心的其他人怎么办?如果义警出于某种扭曲的正义感而杀死他们怎么办?张琪杀了潘磊科,因为他在外出拾荒时惊慌失措——”孙沐拉长了声音,她深吸一口气,“可是我们是人。丧尸太他妈可怕了,我们怎么能不害怕呢?”
郗望把头上的帽子拉得更紧了一点,冷风从她麻木的耳边呼啸而过。“你这么说....”
“生活已经够艰难了,我才不要担心有人根据自己的是非观来评判我,之后再把我赶出去。”
孙沐把胳膊肘靠在墙上,避免钢筋从水泥块的顶部探出头来。
“我只是想有安全感。”她的目光落在了下面僵尸残缺不全的尸体上。“但我从来没真正拥有过。”
她们在见到苏建国之前就闻到了他的味道。瘦骨嶙峋的老人粗暴地把她们推到一边,低头看着路。
“老苏,看着点!小孙怀孕了,你知道的!”郗望一把扶住被推开的孙沐。
苏建国咕哝着,谁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他拿着一支已经被削的很短的铅笔、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上潦草地写着一些东西。郗望伸头想要看一眼,但她也无法理解这些痕迹。孙沐用戴着手套的手捂住鼻子,尽量不作呕,而郗望则感到眼睛在流泪。苏建国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他身上的味道比以往的还要大。
很快,在写下一些数字符号后,苏建国掏出一个奇怪的装置,看起来像是几把以奇怪的角度粘在一起的尺子,然后他把它举起来,伸出胳膊朝远方比划着。在他一声声的城市规划者是低能儿的抱怨中,他在笔记本上做了更多的记号。
“老苏....嗯,你不该打扰我们的工作,你该走了。”郗望强忍着不适,她尽量让自己少呼吸一些被污染的空气。
“小丫头...”苏建国看了郗望一眼,他并不在意郗望克制呼吸的样子,“你明白我在做什么吗?”
郗望怔了一下,她确实不明白,但在不久前,苏建国的计算帮助他们——起码是大部分人在陨石坠落时活了下来。紧接着苏建国略带嘲讽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懂!我正在努力使这个避难所免受侵害。”苏建国指着铁丝网外的尸体,他看起来有些疯癫。
郗望双臂交叉在胸前,她盯着他,一根眉毛拱起。
“好吧!我会回来的!”也许是因为郗望的坚持,苏建国转过身去,冷风吹乱了他花白的头发,他的长外套拍打着他瘦骨嶙峋的腿。当他离开时,撞上了刚刚上来的李翰。
郗望重新站在窗口前,她听到孙沐在男孩走进屋子里时说的话,“你不是在帮崔姐清点库存吗?”
“嗯,已经整理完了,补给队还没有回来,所以没什么活了。”男孩声音平静,“你感觉怎么样?”
“在这里?看着郗姐射爆丧尸的头真的没什么难度...”
郗望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起的小情侣,她并不知道他们的底细。虽然正如之前所说,他们是被补给队救回来的流浪者,但在他们加入时江南并没有仔细盘问他们。那时男孩和女孩的戒备心里都很严重,男孩儿背着一把猎枪,枪托处还沾有一些绿色的血迹。这让参与盘问的大家伙儿都有些怀疑——是男孩强迫了女孩,但随着接下来的盘问,这个怀疑很快便被打散了。
那时张伟还活着,他迅速的检查了那杆猎枪,子弹已经空了。出于对女孩的担心,他们虚张声势的逼问男孩,当男孩被几个男人围到角落时,孙沐也掏出了一把枪,试图逼退他们。张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卸下了孙沐紧握着的手枪,里面的子弹还有一大半。几秒钟内几乎所有人都通过眼神交换了意见——男孩和女孩可以一起进入大院。起码从那时看,这个男孩不是一个年轻的恶魔。
随着之后的相处,郗望再次肯定了这个结论。李翰总是喜欢跟在孙沐身边,孙沐虽然表现得很厌烦,但她从没拒绝过,甚至在李翰不见时,总是偷偷的打探他的去向。大院中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很般配,除了他们的年龄都有些过分年轻,每次听到这种话郗望都会在内心中翻一个巨大的白眼——算了吧,即使是在末日前早恋致孕的情况也很多,年轻人的感情总是炙热而危险的,但起码这个男孩承担起了责任。即使在大院中他们的药品也极其有限,食物供应的营养也不是很丰富,为了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中更好的照顾孙沐,李澜承担了很多工作,值得一提的是他俩的缝纫技术都很好。
尽管如此,郗望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在某种程度上,她觉得李翰和孙沐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昊阳与双胞胎的相处模式——兄长对妹妹们的保护欲。
“好的好的,我只是厌倦了被关起来什么都不做。”孙沐打断了郗望的思绪。
男孩儿又小声的嘱咐了些什么。郗望试图不去注意他们的话语。
“对了望姐——”男孩突然叫了她一声,郗望朝他笑了笑,“张叔叫你下去一趟。”
“知道是什么事吗?”郗望有些疑惑。
“不太清楚。”男孩摇了摇头,紧接着他端起背上背着的猎枪,“这里我来守着就行——”
“好吧...”郗望朝二人挥了挥手,然后走到房间外。
到地面时,她觉得更冷了。居民区并不像之前那样繁忙,原本的绿化草坪已经被改成了菜园子,有几个人正在里面忙碌着。
胡庆辉的母亲罗琴也在其中,听到有人走近,她抬起了头,朝郗望挥了挥手。
郗望也挥了挥手,算是回应,然后她走向地下车库。尽管大院内很安全,但她还是感到不安,她希望江南和其他人能尽快回来,他们已经迟到了。
在移开一些障碍物后,她关上了身后的门,挡住了门外那像丧尸一样不灭呻吟的寒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