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
风将绿林扯开了一小片区域，让不算肥沃的黄土得以呼吸光明。洛斯·贝德卡将染血的胸章在枯糙的树干上擦了又擦，在他的身后，一只棕熊喘着粗气，血肉狼藉地瘫在地上，贪婪而又可怜地渴求着生命。
这枚胸章罗林小镇的一个猎户，在洛斯从这只棕熊的肚子里活生生掏出来时，算是彻底宣告了这个可怜人的死亡。
他是小镇的居户，是一个追求钱财的雇佣兵，是一个平日无所事事到处闲逛的散人，也是小镇闻名的坏孩子。那些长辈们一见到他就和遇到死神似的，只不过是无声地驱赶，告诫自己的孩子如果不想挨上几下皮鞋就离这个坏孩子远一点。
其实就算他们不说，洛斯平时在镇里流传的丰功伟绩也让其他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小镇前的那个大树上还留着斑斑血迹，那是他抓到一个企图偷盗孩子的烂人时亲手用带着铁荆棘的鞭子造成的佳作，那些长辈们痛恨那烂人，也害怕着洛斯的暴行……诸如此类，他干过的不少。
“十五……还是十六来着？”他自言自语，不知在揣摩着什么，于是又看了看手里仍然带着些许肮脏血肉的胸章，那胸章上绣着这可怜人的名字——亚德·索拉。
镇里那位温柔太太的丈夫，在他的印象里，与温柔文静的亚德太太相比，这位猎户显得格格不入。亚德每次在酒吧里喝醉酒都会狠劲儿地把身上穿的衣物撕开，赤着上身站在酒桌上大声呼号。每到这是，亚德太太总能及时地出现并停止闹剧的延续。
在不久前，亚德太太着急忙慌地找到了他，恳求他去寻找走失数日的丈夫，镇里的卫队已经寻了两天，却仍不见踪影。
“求求你了，拜托去找找我的丈夫，那天晚上我没见他回来，酒馆里也没找到他……他跟我说要去打猎，这就……家里的孩子哭了好大会儿……我不能没有他！求求你了。”
亚德太太着急的有些语无伦次，即使所有人都认为亚德被山里的野兽吃了，劝她早点认清，但她还是坚持，求不了卫队，自然就找上了拿钱就办事的洛斯。
“别着急，太太，告诉我你的丈夫大致往哪里去了，我去给你找找，钱……来了再给也行。”
于是乎，就成了现在的一幕。
“该回去交差了，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想的，敢进到林子里这么深的地方。”
夜色将近，天边已有了些许胭脂粉黛，再晚些回去就得乘着夜色了。他喜欢夜晚，但那是因为小镇夜晚独有的一份宁静，而不是现在稍不留心就被野兽盯上的野外。
“应该能赶回去，饭是来不及做了，干脆去皮卡那儿找点吃的得了。”
自语中，洛斯眼中飘忽着淡淡的光芒，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数米开外。
随着身形如泡影不断出现而又消失的灿金光芒让他的行动迅猛有力，刚才的棕熊便是在如此状态的撞击下被撞断了脊骨，失去反抗的能力才被他活生生地解剖。
那是一场瘟疫，镇里的老人和孩子死了许多，但他侥幸活了下来。镇里的青壮力量大多凭着良好的身体素质和即时医治活了下来，但他的血亲却丧生于病害之中。他仍然记得，他被锁在一间屋子里，只有一张大床，一张小桌子，还有通风的小窗。每到饭点，他的母亲就会把饭从门下的口子送进来。他没有哭喊，也未曾想去拆掉那限制他自由的破烂木门。
他明白，那只会给他的父母徒增烦恼。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有一天，妈妈的声音不再传来，每天只是父亲的叮嘱与关切。他问妈妈去哪了，可那个粗壮的男人只是不语。再过几天，他从房间里被放了出来，可打开门锁的却是镇里的另一户人家……
在那之后，洛斯每晚都会独身的站在夜色之中，每有人路过只会见到男孩脸上冷淡的表情，似是在默默享受，又像是在悄悄留念。
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中，他听到了神灵的呼唤……
恍惚间，夜色递来一丝光亮，他疑惑地睁开闭目，见到了自称为泰勒斯的神明。
青铜披风在一具无头身躯的臂膀上轻轻飘荡，尊严肃穆的墨黑轻铠在周围灿金光芒的照耀下更显气势，他感受到四周炙热的气息不断地扑打在他身上。
那神明，不需要王冠的加冕，一切生灵便会低下头颅。
不知何处传来低鸣……不，那是倾诉，是哭喊，是咆哮。
“泰勒斯……”
平静的声音传来，四周再度陷入沉寂。
“许汝……号吾神名！”
“你应惩戒糜腐，宣判苦难，将罪恶斩首，将违序湮灭，为生灵而挥剑，为王权而宣告！”
“许汝号吾神名……”
“暴行！”
未等那平静而又严肃的叮嘱亦是命令结束，尚还年幼的洛斯便在压抑中昏了过去，再度醒来已经是在镇里的医护所里了。
凭着这份力量，他算是比较圆满地履行着神灵的叮嘱。
思绪飘回，洛斯紧了紧身上的麻灰斗篷，那是他父亲留在家里的，在他们被焚化之前，他极力的要求留下些什么，负责处理尸体的人无奈，只好给了他一件还看的过去的斗篷。
在名为“暴行”力量的催动下，大概半个钟头，洛斯便出现在了小镇的关口。
“呦，洛斯，大晚上的干什么去了，没吃饭吧，我这还有点儿干粮，来点儿？”
“谢了，我打算忙完就去皮卡那儿，对了，勒格，给你。”
他从身侧挂着的布包里摸索出了一封信件，查看无损后便抛给了这个胡子拉碴的瘦小男人。镇里平时的守门人一般对于战斗力没什么要求，在足以自保的情况下都会挑一些嗓门大又跑的快的，勒格不仅是看门的，还在遇到野兽之类的嚎上两声，喝退那些企图进入小镇的野兽的同时，也警告着人们提上点心眼。
“哦，谢了，她有说些什么吗？”
看着勒格期待的表情，他回想起了那算不上漂亮的姑娘让他捎给勒格的话。
“让那个家伙别再烦我了，你就告诉他，他就像是个嗓门又大又难听的土拨鼠，谁会看上他，让他离我远点！”
“嗯……就是……”
“怎么了怎么了？”
推开勒格不断凑近的糙脸，擦了擦被他脸上胡子扎的发痒的手，洛斯一脸正经地回答道。
“她夸了夸你的优点……嗯，嗓门挺大，但感觉她对你还是不太感兴趣……可能比较害羞吧，不过话说……哥们我劝你还是别去缠人家了吧，我感觉……喂，你有没有在听！”
估计这家伙听到那姑娘夸他时就陷入了一阵无端的遐想，等到洛斯叫了他一声才反应过来。
“啊？怎么了么？”
“……没事，忙你的吧。”
短暂的告别之后，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穿过小镇里唯一还称得上精致的护栏，他算是真正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地方。
大多房屋都是拿石头砌成的，在日月风雨的交织下，部分的房屋装饰上了些许青苔，原本表面粗糙的石头也被打磨抛光变得平顺了许多，如果把鼻子凑上去，还能闻见一股独有的霉气。
此时小镇已浸入一片夜色，家家亮起烛火，与亲人们闲语，释放白天挤压的疲乏。
洛斯缓步向着亚德太太的家中走去，温和的烛火用着柔软的光芒抚摸着他精致的脸庞，虽然很少打理，但一眼看上去，这个年轻的男孩仍显露着成年男性特有的稳重与俊俏。
身影在烛光与夜色的交替行进，他的影子时而模糊悠长，时而清晰矮短。
“阿廖沙，收拾好你的玩具，准备吃饭了，给妹妹端个盘子过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停下了脚步，走上台阶敲响了房门。
还没等他敲响第二下，老旧的木门嘎吱一声便被用力的打开。
“君王恩惠，没发生什么意外吧，那个……”
看着亚德太太不断向他身后望去，洛斯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递出了血迹干涸的胸章。
“不……不会的……他怎么会？”
她痛苦地低下了头，洛斯看到本来乌黑的头发已生出缕缕白丝，将那枚胸章放在唇边，亲吻着。是在留念，是在告别？
“妈妈，怎么了？”
那个叫阿廖沙的孩子一脸警惕的看着洛斯，手里的盘子似乎是要扔到他的脸上来赶跑他似的。
“没事……”
亚德太太轻轻抹了抹眼角，低声对着着他吩咐道。
“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给你取钱。”
顺手将阿廖沙手里的盘子接了过来端给餐桌旁乖乖等候的一个小女孩，亚德太太走进了里屋从床下掏出一个锁上的铁盒。
迅速地打开盒子，从里面摸出五枚约克铜币——以君王的名字命名，上面铸有初代君王的面容，与银币之间为十进制，银币与金币之间则为百进制。
走出里屋，再看向门口却发现洛斯早已不见了踪影。
“阿廖沙，他人呢？”
“走了，他说家里有急事，让我告诉你钱明天再给。”
“这孩子……你去送一趟吧，饭来了再吃……算了，我去吧。”
想到最近镇里可怕的传闻，她是决定晚上别让孩子出去。
“不行！妈妈，最近大家都说镇子里进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大晚上你不能出去，明天早起我送就好。”
“这……好吧。”
现在她的丈夫不在，她要活的更加谨慎些，为了那亡魂的寄托与残余。
擦了擦鼻子，洛斯抬头望向夜空，乌幽的深潭不同前些日子，今天他终于缀上了些闪星，洛斯用手掌慢慢地抚摸着，像是孩童在贪玩着慈母的长发。
这里的每个人都生于天空之下，每个魂灵又都归于星辰之中。生灵不息，晨与昏亦在不止的交接。
继续向前走，又转过了几道弯，洛斯已经到了小镇的边陲，临过一条小巷时一头扎了进去。
“喂，皮卡皮卡，在吗？”
推开房门，那老旧不堪散发着一股难闻气息的木门哀嚎了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
打量了几番，虽然门还是以前一样，但这有些年头的屋里还算整洁。
听到里屋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洛斯走进里屋，将屋里的那张小床移到了一边，随后便抬起了一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地板，这里竟然还有一条暗道。
跳入暗道，爬了一会儿，周围封闭的空间忽然开敞了起来。
砰！！！
一道火光闪过，巨大的火花在洛斯身旁炸开，旁边的土墙被炸开不小的坑洞，头上落下了些土屑，而此时的洛斯身上已然迸发出灿金的光芒，如果不是金光的保护，估计他的衣服现在就着了。
“皮——卡！”
“我告诉过你几回，搞你的炼金可以，别给我弄出什么意外，你在在干什么，捏炸弹吗！？”
洛斯走上前去，用力的敲了敲麻子脸男孩那杂乱的头。
四周摆满不明的器械，唯一的一张大桌子上放着些粉状物质以及几个可拆装的木丸，空气中全是闻起来刺激而又难闻的气体。
“诶诶诶，老大！错了错了！”
见洛斯不再打算动他，皮卡松开了紧紧护住大头的双臂，一脸贱笑地走到他的跟前。
“这不是听说小镇里进怪物了吗，我就打算弄点东西防防身，我保证！除了我没有别人会受伤！”
“别捧了，给我弄点吃的去，累了。”
“好嘞！”
“等等，这是什么？你把床垫搬这里干嘛。”
怪不得他老感觉哪里不对劲儿，原来是床垫被搬到这里来了。
“那个，我为了专心实验就搬下来了。”
看着皮卡抖动的眼皮，洛斯无奈地扶了扶眉头。
“我告诉过你几遍，你说谎的时候真的非常明显，你说实话，我不打你。”
“你上次帮我收拾屋子后不是说再弄乱我就有苦头吃了嘛，我怕弄乱，干脆就……”
“你干脆就搬下来住了？怪不得上面那么整齐，合着你就没动是吧！”
刚刚把手抬起，想了想，洛斯又把力收了回去。
“搬回去，乱了我再帮你收拾收拾，住在这里迟早出问题，我就算不懂炼金也知道这里的东西都带点毒。”
又扇了扇鼻子，略微驱散了那些难闻的气体，洛斯便转身返回。
“老大，吃啥啊。”
“随你，能吃就行。”
出了暗室，洛斯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
他还记得那暗室是两人无意间发现的，那天皮卡正因为炼金大梦没法实现而满床扑腾时，床直接拦腰折断，于是就漏出了一块凸出的地板，上面甚至还专门安了个把手。
在那之后，皮卡就老是偷偷跑去其他地方捡些没人要的稀奇玩意，又不知道从哪里搞了本书，有模有样的学了起来。
走出房门，洛斯靠着石墙，看向夜空，再次沉迷于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