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整天,阿耐都在忙着用魔法给那些重伤的骑士治疗,一直到深夜,大部分伤兵们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
阿耐这时才得空坐下来歇口气,捏了捏自己的肩膀,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一位药师见状,轻手轻脚地走到阿耐面前,满脸关切,“殿下,您去睡吧,这里我们几个守着就行了。”
阿耐抬头看向她,轻轻摇了摇头,嘘声道,“埃匹德怎么样了?”
见到埃匹德时,他满身的伤口可以说是触目惊心,大部分筋脉都被挑断,性命危在旦夕。
阿耐使用大量的治愈魔力,愈合了他身上的那些致命伤口,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药师有些欲言又止,“埃匹德大人目前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只是......他筋脉全断,而且到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阿耐沉默,几秒后,她又问,“他还有机会醒过来吗?”
“希望不大,如果有奇迹的话......而且就算醒了过来,埃匹德大人也很难再拿起剑了。”
得到答案后,阿耐没再说话,只是看向埃匹德的那张病床,目光呆滞。
一个不能再拿起剑的骑士......就算活了下来,这对埃匹德而言,真的算是一种幸运吗?
那双暗紫色的双眸忽然浮现在阿耐眼前,每次看到埃匹德那双眼睛的时候,她就会想到自己的母亲。
母亲,她也有一双暗紫色的眸子,那双眼眸,美得像是璀璨的星河。
可那双眼眸,却总是充斥着忍耐、怨恨,和痛苦......
埃匹德,如果你醒过来,发现自己再也拿不起剑了,你会怨恨我吧?
一瞬间,阿耐感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得喘不过气来.....
她烦躁地挠挠头,重重呼出一口气。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有件好消息......
正想着,一名骑士突然冲进来,语气惊慌,“殿下!殿下!”
阿耐被吓得刚刚才放松的神经又突然紧绷,整个人直直地站了起来,看清来人正是麦克。
那药师低声呵斥他,“小声点,伤员需要休息。”
麦克被强制闭麦,但那张脸上全然是一副惊恐的表情。
阿耐心中隐隐有一股不详的预感,压低声音,“出去说。”
阿耐和麦克来到南区伤兵集中地外后,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是城主......是、是城主他、他......”
阿耐心中一紧,“城主找到了?”
麦克声音发颤,整个人都像是被吓傻了,说起话来语无伦次,“......我们在搭建城门的时候,看到乌禾湾方向的那座眺望塔,上面挂着一个东西,很像人的头,我就出了结界去看看情况......是!是城主的头颅,被、被挂在了塔上.....”
“什...么...”
那一刻,阿耐感到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雷轰了一样,无法动弹。
她甚至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可是没有,她听得清清楚楚。
......萨沙!
阿耐的拳头握紧,整个人几乎咬牙切齿。
回想起萨沙人所做的一切:巨龙攻城,大肆屠城,杀了苏巴这么多条性命,把埃匹德伤得那么重,还砍下城主的头颅向整个苏巴城挑衅......
下一秒,阿耐脑海中又浮现出母亲和埃匹德的脸,那两双极其相似的眼眸.....
“......阿耐......”母亲的呼唤声回荡在耳边。
紧接着,是埃匹德那张坚毅的面孔。
阿耐回想起那次在苏巴营地,埃匹德单膝跪在地上向自己行了骑士的最高礼仪,“臣埃匹德愿意成为公主殿下最忠诚的骑士,为您战斗到最后一刻、为您献出生命......”
“......”
紧接着,又是母亲那张冷漠的脸,她的语气,总是不带任何温度,“阿耐,你要忍耐,忍耐,懂吗!?”
忍耐......忍耐、忍、忍、忍!
阿耐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双拳攥紧,青筋渐渐凸起。
太荒谬了......这一切,实在是荒谬至极!
顷刻间,愤怒战胜了理智。
一直压制着的怒气在这一刻彻底爆发,阿耐眼尾猩红,杀心已被彻底激起。
下一秒,阿耐拔走麦克腰间的那把剑,跨上那匹他骑过来的马,没说一句话,留下麦克一个人在原地,纵马向北门的方向奔去。
“殿下!”麦克对这突然发生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反应,他看着阿耐的背影,在身后叫她,“殿下您要做什么?!”
回答他的只有萧索风声和渐渐远去的阵阵马蹄。
麦克无力地瘫坐在雪地里,满眼都是绝望。
......苏巴真的要完了。
阿耐在深夜肆虐的风雪中骑行,可速度却越来越快。
过去的无数张鄙夷的神情和嘲讽的话语此刻已充斥她的脑海,无数次“忍耐”就像一块块石头,投掷进阿耐那如死潭一般的人生。
......
“你母亲不过只是个从北疆来的卑贱奴隶,还真把自己当皇女了......做我捷普洛坦的妹妹,你还不配。”
“你看她,好滑稽啊......”
“......怕什么,她不是出了名的能忍吗,那就让她忍着吧。”
“呵,奴隶之女,果真是懦弱卑贱。”
......
阿耐咬紧后槽牙,眼眸里显露出凶光。
可是现在这片死潭,也要掀起巨浪了!
阿耐呼出一口浑浊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化为一片白雾。
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膛前有力的跳动声。
.......
北城门边,苏巴的众多骑士全站到一起,他们都在抬头看着远处眺望塔上挂着的那颗城主的头颅,最后一道心理防线正在被逐渐击溃。
......
骑士A:“那真的是城主的头颅吗?”
骑士B:“麦克大人去看了之后都被吓傻了,直接跑去禀告皇女了。”
骑士C:“那就这么让城主的头在那里挂着?!这也太耻辱了!”
骑士A:“我可不敢离开结界去取,太可怕了。”
“......”
路西和森达川的骑士们站在另一处。其中一两个骑士也在发表感慨,
“这都什么事啊?”
“我们送物资来本就是为了找到二少爷,结果少爷没找到,还给自己找了这么多麻烦事......”
路西面色凝重,双手抱在胸前,“行了!少说风凉话,有那功夫还不如多干点活!”
“那二少爷......”
路西的态度很不耐烦,“哎呀吉纳克总会找到的!现在整个大陆能杀他的人还没出生呢。而且他都是个成年人了,我真不懂温林为什么总让我们跟在他屁股后面,生怕他出丁点差池!他烦老娘也烦!”
“......”
那几个骑士被路西呛得也不知道说什么。
整个森达川,敢这么放肆地直呼公爵和二少爷的骑士,她也是独一份。
不过她能在森达川这么肆无忌惮、口无遮拦,除了因为她是治安团副团长路恩的亲姐姐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她自身出众的能力。
路西能当上森达川城唯一的女性骑士,不是没有原因的。
以前那些不服她的骑士,被她打了几次之后,都变得服服帖帖。
“踏——踏——踏踏!”
......
嘈杂中,一阵越来越重的马蹄声响起。
原本喧嚣的人群安静下来,纷纷向身后看去——黑夜里,在茫茫大雪中,一道挺拔的身影骑着黑马而来,左手握缰绳、右手执长剑。
那双昔日如死湖的宝蓝色眼眸,此刻,在这个冬夜里,似乎燃烧起了一簇汹涌的火焰,即将吞噬整场寒冬。
阿耐看着站在道路中央的人群,他们纷纷回头看向她,但她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骑士们立马站到道路两侧,为阿耐腾出了中央的一条小道。
阿耐侧目瞥向道路另一侧的路西及森达川骑士们,同路西对视了仅仅一秒钟,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向前。
身后响起路西的声音,“殿下!您要去哪!?”
阿耐没有回头,只将右手的长剑举起对准天空,高喊道,“等我回来!”
话音一落,阿耐已离开结界,朝着乌禾湾的方向前进。
骑士们看着阿耐纵马远去的背影,全都再次躁动了起来。
骑士A:“完了,殿下肯定是知道了城主的事情,才这么生气的......”
骑士B:“殿下这单枪匹马的,是要去单挑萨沙部落吗?”
骑士C:“这怎么可能......殿下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万啊!”
骑士D:“......现在城主头颅被挂瞭望台,皇女只身闯敌营,瓦哲大人下落不明,埃匹德大人也重伤不醒......我们真的要完蛋了!”
骑士D此言一出,所有士兵的脸上都展露出绝望。
路西冷眼地看着这一切,她此刻脑海中全是皇女的那个眼神。
那双摄人心魄的宝蓝色眼睛,闪着嗜血的光。
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此时路西身旁的一个骑士也弱弱地说了句,“路西大人,要不我们也撤吧?”、
路西重重地拍了一下那名骑士的脑袋,直接破口大骂,“撤你妈啊撤!”
骑士抱着自己的脑袋,识相地闭上了嘴。
“一群怂货。”路西轻轻说了句,随后拔起自己腰间的剑,大步迈开长腿,朝前方站在城门的那群苏巴骑士走去。
骑士们看到路西,纷纷让道。
那个森达川被打了脑袋的骑士见状同另一个骑士说道,“她要干嘛!?她不会要!”
另一个骑士向路西的方向扬扬下巴,“还不明显?”
被打了脑袋的骑士嘀咕着,“让她找二少爷没见她这么上心,倒在这管起皇家的闲事了。”
另一个骑士显然比他成熟许多,他正色,语气严肃地反驳,“费巴马,此事从来不是皇家的‘闲事’,而是关乎整个苏巴,甚至整个希亚。
以前是北疆,现在是苏巴,萨沙部落之所以这么猖獗,皇帝的不在乎和无作为就是重要因素。
如果所有城邦,在其他城邦面临危险时,都选择隔岸观火,那苏巴就会成为第二个北疆。到那时,萨沙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到那时,你敢保证森达川不是第三个吗?”
费巴马沉默许久,也变得正经了些,“我知道了普拉伦。”
两人都没再说话,向路西的方向看去。
路西走到破损城门外的那个结界前,转过身面对着城门内的骑士们,使出了她之前在团里训练士兵的嗓门,高喊道,“所有的骑士们!无论你们原先是苏巴的、还是布林温的、又或者是森达川的,从现在起,你们都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希亚的骑士!
现在城主死了,头颅就挂在前方的眺望塔上,这是何等的屈辱;我希亚是何等帝国,却沦落到让公主只身一人去对抗萨沙,这又是何等的讽刺!”
路西说的话,每一句都直直刺在在场骑士们的心里。
空气瞬时陷入死寂,只剩下风雪的呼啸声和路西的喊声。
“如果你们,还算是一名骑士!那就和我一起,和皇女一起战斗!让萨沙知道我们希亚,不是任他揉捏的软柿子!!!”
路西的声音震彻全场,一时间,军心大振。
骑士们沸腾起来,一部分直接拔出剑,高举起来有力地挥动着,“支援皇女!守卫希亚!”
“支援皇女!守卫希亚!”
“......”
从森达川来的见习骑士费巴马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内心的小小火苗很快就被一声声惊天动地的喊声给点燃,拔出剑也跟着喊起来,“支援皇女!守卫希亚!”
很快,普拉伦也拔剑加入。
一个、两个......
顷刻间,在场的所有骑士全都拿起剑,嘴里慷慨地高喊着,“支援皇女!守卫希亚!”
声音越来越大,直直盖过呼呼风雪声。
......
路西露出满意的笑,她转过身,剑指向北方,“希亚的战士们!进军北疆!”
-
风雪越来越大,在耳边肆意呼啸。
此刻,阿耐已越过乌禾湾,进入了北疆的地界。
马蹄下是空旷的荒原,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黑暗,看不到亮光。
萨沙的军队应该还在里面。
这里,就是母亲的故乡吗?
这个母亲到死都记挂着的地方......
“驾!”阿耐加快了速度,声音湮灭在风雪声中。
不久,阿耐进入了一片树林。
不知骑了多久,她终于在黑夜中看到前方的点点火光。
阿耐及时勒住了马,翻下身,将马拴在一颗老树上,悄然向那火光靠近。
阿耐在树丛中穿梭,随着距离原来越近,她能更加清晰地听见从萨沙营地发出来的大笑声。
树林外,前方空地上突然出现两个在营地外围巡逻的士兵,阿耐迅速停下,躲在身旁的一颗大树后。
因为是在黑夜的树林里,他们并没有发现阿耐,只是朝这边看了看,就离开去下一个地方巡逻了。
两名士兵走远后,微微探出头,观察着这里的环境。
这里是萨沙部落的其中的一个营地,周围应该还有其他几处驻扎地,如果贸然进攻,很容易被大军围攻,陷入被动。
营地中央,一大群士兵围坐在篝火旁,他们正在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从他们的交谈声中可以听出,他们正在庆祝这次大战得胜,还割下了苏巴城主的头颅,给了对方一个下马威。
士兵1:“这可真是太解气了!”
士兵2:“希亚的那些骑士,呵呵,不堪一击!要不是洁娜巫师命令撤退,老子直接屠光苏巴全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里,阿耐握着剑柄的手越攥越紧。
他们的狂笑声落尽阿耐的耳朵里,狠狠刺痛着她。
就在那一瞬间,阿耐抬脚准备迈出树林把他们全部杀光。
哪怕会被大军包围,哪怕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她也要解这份心头之恨!
然而下一秒,阿耐拿剑的手却被另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那只手的温度覆盖住阿耐冰凉的手腕,传递着温暖。
阿耐却被吓了一跳,敏锐地回头,顺势将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谁!......”
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人却用另一只大掌捂住阿耐的唇,将她整个人按在身后的那颗树上。
黑暗中,阿耐正欲挣扎,一个清亮的声音却在她耳边嘘声道,“是我,吉纳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