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林温城东临苏巴,因此卡利派来的队伍在阿耐收到信的五日后就到达了苏巴城的西城门。
阿耐和城主在苏巴城西城门迎接运送物资的队伍,城主知道了布林温城的卡利少爷给苏巴城运送来过冬物资,整个人被感动得语无伦次。
队伍走近西城门时,阿耐一眼就认出了队伍中为首的那名骑士,瞬时瞪大了眼睛——瓦哲!!!
要不是因为那人身上显眼的特征——黑皮、健硕的肌肉、两米的身高,还有背上的那两把斧头,阿耐都不会把他认成瓦哲。
只见瓦哲走到阿耐面前停下,右手搭在胸前,向她深深鞠了一躬,声线粗犷浑厚,“臣瓦哲拜见皇女殿下。”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城主和在场的所有骑士都是一脸错愕。
一时间,众人哗然,纷纷开始压低声音左右交谈。
什么啊!?布林温竟然把大陆第一骑士、人称“斧神”的瓦哲派来给苏巴运送物资!?
也对,试问当今希亚大陆,没有骑士不知道希亚大陆第一骑士,“斧神”瓦哲。
其实瓦哲最初只是华哈德身边的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骑士。后来,他凭借着自己的力量爬到了“大陆第一骑士”的位置。
在八岁的卡利来到皇家魔法学院上学时,华哈德便将瓦哲赐给了卡利,让他做卡利的陪读兼贴身护卫。
即便瓦哲不会魔法,但他在武力上却胜于阿耐。
他背上的那两把斧头,便是他的兵器。
后来卡利从皇家魔法学院毕业,瓦哲也就跟着卡利一起去了布林温城,并在短时间内就成为了布林温城的首席骑士。
“不、不必多礼......”阿耐怎么也没想到卡利会将瓦哲派来,况且瓦哲还是父皇赐给卡利的骑士。
所以瓦哲能到这里来,想必一定是经过了父皇应允的。
在看到瓦哲的那一刻,阿耐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但即便心中有疑虑,阿耐表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
瓦哲站直身体,一时间,阿耐整个人瞬间陷在他的阴影里。
哪怕是身高有一米七四的她,在两米高的瓦哲面前,也不得不抬起头与他交流。
瓦哲微微垂下头看着阿耐,正经且严肃,却又不失风度,“物资都在队伍的马车里,过冬的粮食、衣物,共计有七十六车。”
此时在一旁的城主和苏巴城的骑士们都睁大了眼睛,说不出话,超大城的小少爷果然不一样,出手就是阔绰。
“辛、辛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苏巴城待久了的原因,在厄尔庇斯那座奢华皇宫里生活了十七年的阿耐,在面对这样的阵仗时,心里还是被吓了一跳。
瓦哲朝阿耐颔首,“您客气了。还有这次运输物资的军队,是布林温城的B9骑士团,加上臣共计九百八十七人,全听殿下调遣,援助殿下共同抵御萨沙,守卫希亚。”
瓦哲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B9骑士团可是比利家族有名的一支尖锐军队。
阿耐有些诧异,佯装打趣地说道,“卡利这么舍得,除了七十六车物资,还把你和B9团送来苏巴?”
瓦哲表情温和,“少爷说了,能为皇女殿下助力,是比利家的荣幸。”
阿耐朝他笑了笑,“我日后定会好好感谢卡利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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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乌禾湾营地安顿好B9骑士团之后,阿耐和瓦哲、苏巴城主将七十六车物资划分出一部分用以供给军队。
剩下的便让埃匹德带着几名骑士在市中心分发给流民和贫困的百姓,以此熬过这场寒冬。
阿耐和瓦哲站在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看着街对面不远处分发面包和衣物的苏巴城主和埃匹德,流民和贫困的百姓已经排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还有几名骑士负责维护秩序。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从埃匹德那领取的旧衣物,手里拿着两块面包,走到阿耐面前眨巴着那双眼睛看着她。
感受到女孩仰视的目光,阿耐低头一看,对上女孩亮盈盈的眼睛。
她愣了愣,蹲下去和女孩等高,轻声问,“怎么了?”
小女孩的脸上虽然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皎洁无暇,她声音软绵绵的,听得阿耐也心里一软,“谢谢您,公、公主,我、我饿了好几天的肚子了,还是、是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面包,嘿嘿......”说着,她朝阿耐咧嘴一笑。
一时间,阿耐有些心酸,用指腹在她的脸上轻轻擦拭着污渍,温柔一笑,“那你可要好好活下去,等有机会,我请你吃更多好吃的面包。”
正说着,天空突然又飘起了雪,一旁的瓦哲默不作声地打开伞,举到阿耐和小女孩的头顶,将她们与飞雪隔绝。
听了阿耐说的话,小女孩笑得更加灿烂,她重重点了点头,“嗯嗯。我去找我的朋友们了,公主再见。”
“再见。”阿耐看着小女孩的背影逐渐往远方跑去,她慢慢站起身,抬头一看,发现瓦哲还举着伞。
阿耐朝瓦哲那边走近了点,“一起打吧。”
瓦哲轻轻点了下头,两人站在伞下,彼此无言。
忽然,瓦哲开口打破了沉默,“您在苏巴一定很辛苦吧。”
阿耐往左边抬头看了看他,又收回视线,“还好。”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表现太过冷漠,阿耐又加了句,“这次多谢你们。”
瓦哲正准备说一句“您太客气了”,却被阿耐打断。
“但我也不确定自己会在苏巴待多久,如果你和B9团受不住想回布林温了,我会和卡利说,你们不必有负担。”阿耐这是在试探。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瓦哲看向阿耐,目光坚定,但内心却在隐隐挣扎,“是卡利少爷,他很担心您,收到您找他帮忙的信时他很开心......我和B9骑士团来这里也完全是自愿的。”
瓦哲牢牢记着皇帝陛下的吩咐——“不能让阿耐知道是朕派你来的。”
“那臣需要做些什么?”
“你只需要好好待在苏巴,等有需要,我会用黑鹰传信给你安排任务的。”
“是。”
......
听了瓦哲的话,阿耐内心的怀疑开始动摇。
也许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也许瓦哲是真的想来帮助自己的?
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去相信他。
阿耐抬头,对上瓦哲的眼睛,朝他笑了笑,“谢谢你,瓦哲。”
瓦哲却回避了阿耐的视线,转而看向街对面,不留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您真的变了许多。”
阿耐自然没有注意到瓦哲的异样,她看向前方半空中飘扬的雪花,“人都是跟着时代在变的。如果永远不变,就只能被时代抛弃。”
瓦哲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阿耐说得不错。
如果永远不变,就只能被时代抛弃。
就像当年......
“你呢?在布林温的日子怎么样?”阿耐又挑起话头。
瓦哲回过神,露出一抹牵强的笑,“挺好的......”
寒暄几句之后,阿耐和瓦哲商量着准备重新编整苏巴的边防军,毕竟现在除了八百多人的第九骑士团,又多了个九百多人的B7团。
正准备骑上马返回营地,阿耐和瓦哲却被城主叫住。
城主快步走到二人面前,一声不吭地朝阿耐和瓦哲弯下腰。
眼看着苏巴城主就要在众多骑士和苏巴平民面前行大礼,阿耐连忙拉住了他,“您这是干什么?”
城主比阿耐和瓦哲的年纪都要大出许多,这等大礼,她实在是受不起。
只听城主声音哽咽,“臣无能,身为城主,无力保护苏巴的子民,幸得公主舍身相助,守住了乌禾湾的防线,使苏巴百姓免受屠城之灾。又幸得卡利少爷和瓦哲大人雪中送炭,让我苏巴百姓得以熬过寒冬......臣,感激不尽......”
阿耐明白城主的难处,轻声宽慰道,“您不必太过忧虑,苏巴属于希亚,我即为希亚的皇女,就有职责守护好苏巴。”
......
没多久,布林温支援苏巴的消息就传遍了整座希亚大陆,然而皇帝对此事倒是没什么反应。
收齐税后,华哈德便将这些钱全都投入到了中央军队的建设里。
民间对皇帝和皇太子的怨气越来越重。
而作为华哈德唯二的孩子的阿耐却意外地声名大震。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阿耐也慢慢习惯了在苏巴的生活。
只是她每每站在乌禾湾前,看着对岸的北疆时,总会陷入怅然。
-
十二月中旬的某日深夜。
乌禾湾营地附近,阿耐和瓦哲、埃匹德,以及北门的一名守门长官四个人围坐在一堆篝火旁,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桶酒。
四人喝着酒,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脚边的河水已经结了厚厚的冰,对面空旷的平原是北疆地界,它也曾属于希亚。
平原上空荡幽静,在黑夜中沉睡着。
自从那一次大败萨沙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来犯,可阿耐心里却始终感到隐隐的不安。
“现在啊......民间都说,皇女殿下心怀天下,有帝王之姿。”守门长官已然有了点醉意,嘴里咕哝着,“虽说现在皇帝昏庸无情、太子残暴毒辣,但现在希亚人民有您,心中也算是有了慰藉......”
一旁的埃匹德沉默不语,偷偷观察着阿耐的反应。
阿耐只当这是醉话,没有放在心上。
然而一边的瓦哲听了却眉头紧蹙,他猛地站起来抽出一把斧头,警告着那个长官,“私下抹黑皇帝,还挑拨公主与皇帝陛下的关系,你这可是大不敬!”
那位长官显然被瓦哲的架势给吓住了,整个人抖得说不出话。
三人没想到瓦哲的反应会这么大,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您喝多了,这话可不能乱说。”阿耐语气从容,先将那位长官支走,“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长官的酒早就醒了大半,他连忙点头,向阿耐行了个礼后就迅速离开。
待长官走远后,阿耐又伸手将瓦哲拿着斧头的那只手按了下去,“这位长官也只是酒后胡言,你不要当真。”
瓦哲收回了斧头,在阿耐面前埋下了头,“失礼了。”
“护卫皇家荣誉,本就是你身为骑士的职责所在。”阿耐从未质疑过瓦哲的忠心,只是这份忠心,只限于皇帝,“回去休息吧。”
瓦哲向后退了两步,对着阿耐抱拳道,“臣告退。”
瓦哲离开后,阿耐站在乌禾湾的河岸边,看着对岸的北疆城,陷入沉思。
一边的篝火还在风中燃烧,火影在暗夜里摇曳。
埃匹德站在阿耐身后,他看着阿耐的背影,语气担忧地喊了一声,“殿下......”
“埃匹德,”阿耐没有转身,只是笔直地立在那里,像一棵坚守在寒冬雪夜里的冬青树,“我看过你的资料,你是当年从战乱中逃出来的北疆难民,对吗?”
当年萨沙和北疆交战,就已经有难民潜逃出城,因此在萨沙攻入北疆屠城之时,有部分北疆人才幸免于难。
在华哈德的统治下,平民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
更何况是难民。
他们流散到各个城市,有的做着大陆最辛苦的工作,拿着最微薄的酬劳;有的被发卖为奴;也有的沦为了乞丐......
“是。”埃匹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不出情绪。
阿耐问:“你想回家吗?”
埃匹德忽然感到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抓住,呼吸沉重,“臣......”
“罢了,”阿耐转身看向埃匹德,对上他暗紫色的瞳孔,却又在一秒后转移视线,“我有些累了。”
说着,阿耐抬脚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阿耐从埃匹德身边擦肩而过时,他感觉到阿耐的内心一定备受煎熬。
埃匹德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告诉阿耐,自己是谁。
“如果那个人是您的话!”埃匹德忽然吼出声,他看着阿耐的顿住背影,声音微微发颤,“......我相信所有的北疆人最后都能回家!”
阿耐转身看向埃匹德,只听埃匹德一字一句地念道:
“寒冬虽长,但别沮丧,
亲爱的,
我们一起去找太阳的种子,
把它埋在土壤,
把它灌溉茁壮,
在来年的春天绽放,
温暖胸膛。”
阿耐只觉得鼻尖发酸,她宝蓝色的眼睛闪耀着晶莹的水光。
风雪模糊中,阿耐仿佛看到了死去的母亲,又为自己唱起了这首北疆城当地有名的歌谣——《种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