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羽先去第五法庭外，拿着开庭通知上的条形码完成报到手续。
望着法庭外的显示屏，果然如他所料的大拖庭，他前头还有三个案子要审，估计轮到他的时候至少还要再等上半个钟头。
“要不先去看看自己的当事人?”
他心中暗自思忖着，但想到周婉灵小姐从案发至今口中就没吐露过半个字，于是他果断的放弃了去看她的念头，径直走向了律师休息室。
刚靠在柔软的真皮沙发上，杨羽才正想掏出手机看看今天股市收盘的情形，他就听到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
因为太过熟悉，他不用抬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是那位如今已经沦为最熟悉的陌生人。
亮丽的身影出现在休息室门口，来者所散发出的那种丝毫不加掩饰的美，好像让休息室的灯光都明亮了几分。
一头及肩的秀发如流云一般随意的在皎洁的脖颈后散开，细细的黛眉、秀挺的琼鼻加上弧度优美的柔嫩樱唇，让人不禁感叹造物者的偏心。
而最让人失神的是那双犹如星辰的眼眸，倘若仔细端详，湛蓝的双眼好似氤氤湖水散发阵阵涟漪，而眼波流转之际，又像是有点点华光在瞳孔中闪烁跳跃，让人忍不住想一直追寻她的目光。
这是那种就算只是在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你也会忍不住为之伫足，想回头看得更仔细的美人。
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突然见到这个帮自己修了好几门人生学分，把自己从男孩变成男人的初恋，杨羽还是感到心脏被她的美丽来了一记暴击。
以至于胸前左边口袋隐隐作痛。
女子上身穿的是一件白衫，大片薄纱所构成荷叶边领口让其精巧的锁骨若隐若现，下半身则是侧边微微开衩的黑灰色鱼尾长裙，算是偏保守的款式，却能很好的勾勒出她妙曼的曲线。
杨羽缓缓站起身，看着面无表情，只是冷冷的注视着自己的陈思汐，心中不由得感叹，当初还整天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学长的小学妹，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甚至不用开口身上自然而然地散发出上位者的气势。
“呀!汐汐!好久不见，甚是想念。”最终还是杨羽率先打破这份沉默。
陈思汐听见杨羽那亲昵的称呼，眉尖挑了挑，最终还是放弃纠正他的念头，她知道反正这男人也不会听她的。
“别误会，我只是碰巧经过而已。”陈思汐嘴里说着连她自己也不相信的借口，也不知是想说服杨羽还是说服她自己。
“啧啧!据我所知，陈大主任检察官似乎从来不接受所谓的认罪协商?更不要说在开庭前和对造律师私下交流了。”
杨羽笑呵呵的直接戳破陈思汐那别脚的理由。
“最近过得如何?”
陈思汐倒也没有继续纠结在自己为何而来的问题上，她冷冷地开口，略带礼貌的语气似乎是想加添两人之间的疏离感。
久久得不到响应，陈思汐这才发现杨羽正在认真的从头到脚打量着自己，那认真的眼神，搞得好像自己是什么刚出土的文物一样。
如果是其他男人有这种神情，她肯定立马甩头就走，可一想到眼前这男人曾经连自己最赤裸裸的一面都尽收眼底，只是这般注视好像也不算什么。
虽是这样想，但她看见杨羽好像在认真的数她衬衣上有几个钮扣时，陈思汐还是忍不住开口斥责:“杨大律师你到底看够没?”
杨羽遗憾地摇摇头:“可惜!依旧是看不透啊。”
陈思汐听闻冷哼一声，“看透我?别把我当作你外面那些肤浅的女伴。”
“说到最近我过得怎么样?”杨羽连忙转移话题，“汐汐，我跟你说，最近我倒是发生了件神奇的事。”
陈思汐头微微一偏，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有一天早上我起床，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自己的房间，你猜猜看发生了什么?”
“我猜啊!是你卧室的厕所水管爆了?”陈思汐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
呃…….
一时之间，强如杨羽都被陈思汐突如其来的回答搞得情绪不太连贯。
但是身经百战的他很快便重新调整好情绪，换上一抹忧郁的神情。
“自从妳离开以后，我每晚辗转反侧、夜不能眠，过着以泪洗面的生活，后来我才明白，我房间里的水，全是对妳思念的泪水；它浸湿了床褥，甚至我房间里的家电都飘了起来。”
杨羽话语之间全是情感，用最真诚的语气说着最荒唐的话。
律师基础入门技能------自我感动。
如果你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要怎么说服其他人?
“太油了，大叔，太油了!”陈思汐没好气的说道，“好家伙，当年孟姜女都没有你能哭。”
明明是想做出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无奈陈思汐最终仍没有压下忍不住上扬的嘴角，随着嘴角牵动，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浮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身上那股身处高位的气息也随之消融不少。
“是啊!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会被称做大叔的年纪啊!”杨羽一脸惆怅，下意识想摸出口袋里的烟盒，可是又想到陈思汐不喜欢烟味，于是施施然的放下抬起的手臂。
“抽吧!没事的!我手底下的检事官烟瘾一个比一个大，我早就习以为常了。”
眼尖的陈思汐见杨羽抬手又放下，哪里不知道他是烟瘾犯了。
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曾经成功的帮他戒掉了烟瘾，只是分手后，他便抽得更凶了。
也许是想到过去两人在一起的画面，让陈思汐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地靠着茶几，将一只脚伸到另一只脚的后面，像是在伸展一般，裙底下露出的一截玉足在休息室灯光的反射下显得白皙剔透。
从一个人的肢体语言当中可以读出很多讯息。
这种半翘脚似的站姿其实是很容易重心不稳的，当你和异性单独相处时，她如果做出这种姿势，可能透露出两种讯息。
第一，她对你没有太多戒心。
第二，她觉得和你相处的过程是放松的。
观察一个人的脚有时候比观察一个人的脸还容易得到讯息，因为人们可以透过大脑控制脸部的表情，反而却很难控制双脚下意识的反应。
如果你在电梯大楼上班而正搭乘电梯下楼，累了一个上午的你正半倚在电梯墙上放空，此时电梯门忽然打开，如果走进来的是陌生人，你会下意识地恢复正常站姿。
这并非全然出自于礼貌，而是人类刻在基因里的防御本能，当接收到外在环境改变的讯号时，下意识地便会站稳重心，以便于面对可能的挑战实时作出对策。
反之，如果走入电梯的是你熟的不能再熟的同事，则你根本动都懒得动一下。
知足，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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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思汐翘脚的动作并没有持续多久，却也没能逃过杨羽如雷达般的鹰眼。
肢体语言在他脑中瞬间转化为有用的信息，他立刻打算趁胜追击。
“我是说认真的，直到今日我身分证上的配偶栏仍为妳空着，只要妳想，我们随时可以再续前缘。妳知道的，我一直都是个专情的纯爱战士。”
此时的陈思汐正有些无聊地低头盯着杨羽皮鞋尖端看，这男人身上西装崭新笔挺，而脚下的皮鞋虽然擦得晶亮，仔细看鞋头处却有不少细小的刮痕，说明了这双鞋应该穿了有些年头了。
难道是当初自己送的那双鞋他穿到了现在?陈思汐心中有些不太确定，但她的思路此时完全被洋羽的发言给彻底打断。
听到杨羽肉麻的话陈思汐猛的一抬头，眼睛睁的圆圆大大的，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甚至因为激动，她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杨羽!你是不是觉得我待在法院里面就听不到你的那些精彩的花边新闻了?你也太小看在公家机关上班的人吃瓜说闲话的能力和决心了。”
杨羽:“……”
吃瓜害人不浅。
况且我真是支持纯爱的啊!难道纯纯的爱着每一个人错了吗?
“呃……考虑一下嘛!毕竟妳也不小了，快要可以转职为圣女了。况且据我所知现在的妳虽然不乏追求者，却始终保持单身。”
“上学时老师难道没教过妳吗?选择题宁愿选错也不要空着嘛!”
听了杨羽的话，陈思汐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首先，我已经花了几年的时间验证过你就是一个错误的选项。第二，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有人偷偷调查我。”
陈思汐知道盛思事务所底下有自己的征信社，专门游走在法律边缘做着搜证的业务。
杨羽明白陈思汐是误会了，连忙摆手解释道:“我可没乱动用我的调查资源，我只是塞给门口的警卫一包软中华，他就巨细靡遗地把湘市地院上至法官的夫妻感情生活，下至约聘助理不为人知的四角恋都一股脑的和我分享了。就像妳说的，千万可别小看在公家机关上班的人吃瓜说闲话的能力和决心啊!”
陈思汐:“……”
这回力镖的速度着实有些快了。
猝不及防。
“人也是会变的嘛，说不定当初我们就是其中某个步骤做错了，才导致最终没能求出幸福的解答。一道数学题错了一次，难道妳就再也不尝试了吗?”
“道歉，我是文科的，数学不好。”陈思汐没好气的说道，“不过你倒是说对了一件事，人终究是会变的；我看你应该早就忘了学法律的初衷了吧!”
听闻陈思汐的话，原本一直维持着玩世不恭作态的杨羽脸上收起了笑容，瞬间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其他对于我的指控甚至是莫须有的谩骂我都可以忍气吞声，但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我没有一天忘记我是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努力。我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能更接近当初的真相。”
杨羽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犹如一头危险的困兽。
陈思汐怔神片刻，她完全没料到杨羽会是这种反应。
杨羽将右手高举过头，手心向上五指微张，手臂轻轻摆动，好像在虚空之中抚摸着什么一样。
休息室天花板上悬挂的吊灯灯光穿过他指尖，落在他的脸庞上，留下忽明忽暗交错的光影。
“原本以为我已经站在足够的高度，有资格去探询我想知道的真相，却无奈地发现，头顶上竟还有一片透明的天花板，阻挡我的去路，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想阻止我调查当初发生的一切。”
陈思汐只是静静地倾听着，没有说话。
她知道杨羽如今的性格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童年的一场惨案所导致。
有些人的童年治愈一生，有些人则需花一生治愈童年。
“我很好奇。”杨羽目光直直注视着陈思汐那如同星辰般的双眸，“假设，我是说假设，如果有一天我选择不顾一切的打破头顶上那层玻璃，以致浑身插满碎玻璃渣时，妳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吗?”
陈思汐没有躲避杨羽炽热的目光，她认真地看着这位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朱唇轻启，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只要你不被压死，我一定尽我所能。”
杨羽笑了，有她这句回答就足够了。
陈思汐曾经像是黑夜中的萤火，点亮他心中最黑暗的角落。
可也是陈思汐教会他人生中宝贵的一课，那就是很多早已注定的事不是靠人为努力就能改变的。
就像至今杨羽依然不明白她为何要离开自己。
他很确定陈思汐的心中仍然有他，却仍旧毅然决然的选择分手。
过去的事或许真的无法改变，但如今杨羽只是想要一个解答、一个真相。
“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
休息室的门外探进一个带着厚厚眼镜的小脑袋瓜，弱弱的开口说道。
“陈主任，下一庭换我们了，第五法庭。”
检察官助理刘婷婷刚刚其实已经在外面偷听了好几分钟，身为专业“嗑学家”的她此时内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感。
啧啧……妳会选择站在我这一边吗?
好好嗑啊!啊啊啊!
加上男女双方的高颜值，嗑起来的甜度是全糖。
杨羽和陈思汐早年的恋情也不算是什么秘密，如今看来更是藕断丝连，刘婷婷恨不得立刻冲回办公室跟其他人分享刚刚偷听到的内容。
王牌律师和主任检察官间旧情复燃?刘婷婷感觉自己今晚回家就能用键盘敲出一本言情。
陈思汐听见刘婷婷的话，立刻切换回工作模式，挂起严肃的面孔:“知道了，妳先把卷宗抱去法庭，我等等就过去。”
“好的，主任。”刘婷婷领命后一溜烟的跑了。
陈思汐转头看向杨羽:“公归公，私归私。杨大律师，很期待一会儿在庭上和你的交锋。”
杨羽抓着领带微微颔首:“还请学妹手下留情。”
“哼!”
陈思汐冷哼一声，她可不会因为任何私人情感而改变行事风格。
“你让周婉灵从头到尾行使缄默权算是一步妙棋，毕竟多说多错，容易漏馅。”陈思汐转身准备离开休息室，“但是没有用的，事实胜于雄辩，即便你巧舌如簧，也改变不了她杀人的事实。”
这回轮到杨羽挑眉，这还真不是他的策略，但他没有多做解释。
陈思汐半个身子已经踏出休息室，然而最后她又扭头看向杨羽，“学长，我很遗憾地告诉你，奇迹今天不会发生。”
听闻这话，杨羽摘下眼镜，笑的十分灿烂。
“你知道吗我亲爱的学妹，奇迹之所以被称作奇迹，就是因为重始至终都没人相信它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