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轻声道:“我们见过他。”
“昨天出城的时候,他被护城军刁难,没钱进城。”
中年男人连忙道:“对对对,那就是我。”带点讨好奉承道:“公子的记性真好,居然记得我这样的落魄之人。”
李穆道:“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中年男人叹道:“这就是我要卖的重要情报。”
旁边喝酒的护城军士兵哈哈大笑:“兄弟,你的套路过时了。十年前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有个家伙和你一样,神神秘秘卖给我一个情报。结果我回去打开一看,他么的居然是一本日记。”
“里面的记载鸡零狗碎,都是他当拾荒者的经历。”
“我要是再遇见他,非把他的头拧下来!”
中年男人面色赧然,把手伸在怀里,摸了又摸,不好意思掏出来。
护城军夸张大笑道:“不会吧!你不要告诉我,你怀里有一本日记!”
“他么的,当着老子的面骗人!”
“你敢掏出来,老子立刻拧断你的头!”
护城军士兵恶狠狠道。
中年男人低下头默不作声,手在发抖。
李穆笑了笑,对护城军士兵道:“我尊敬你的军服,尊敬你的职责。你驻守在这里,是为了守护龙城安全。而不是像秃鹫一样,盯着一个将死之人。”
护城军士兵愤怒站起来,把酒瓶狠狠砸在地上。
“小子,说话小心点!”
“你家大人没有教你,枪炮无眼吗?”
护城军士兵把腰间魔能枪械露出来。
在他身后,五六个护城军士兵哗啦啦站起来。
他们把李穆众人团团围住,虎视眈眈。
中年男人连忙道:“我不卖了!军爷,我不卖了!”
“公子,你快走吧。”
“你是个好心人,我不能连累你。”
李穆笑道:“看来你的情报真的有点价值,这些军爷守着你,等你死,就要把你的情报拿走。这样既不违法乱纪,又能挣钱,真是好聪明啊。”
李穆把“军爷”和“好聪明”几个字,咬得很重。
讽刺意味拉满。
护城军士兵勃然大怒,端起“雷霆六”突击步枪,拉开保险栓。
“小子,你不想活了?”
七条抢,七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李穆。
李穆都没有发话。
香风席卷。
嘭嘭嘭!
哗啦啦!
啊啊啊!
五名少女宛如出水蛟龙,快如闪电,动如疾风。三拳两掌,把七名护城军士兵打趴在地上。七把“雷霆六”突击步枪,全部拧成麻花。
顾深烟踏住带头士兵胸口,居高临下冷漠无比。
“你家大人没有教你,把枪口对准别人,很不礼貌吗?”
带头士兵口吐鲜血,又惊又怒:“我是护城军!你袭击护城军,等于叛逆!”
眉浅浅道:“我家少主,是守陵人的首领。”
“你冒犯守陵人首领,我们杀你,合理合规。”
七名护城军这才知道,他们惹错人,踢到铁板。
一个个肠子都悔青了。
“大人恕罪,我们是无心的!”
“我只是凑热闹,这事跟我没关系。”
“对对对,都是郭盖那小子的主意,我们也是被他骗了!”
“大人,求求你放过我,我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啊。”
李穆摆摆手。
顾深烟她们收起拳脚,七名护城军士兵落荒而逃。
围观的拾荒者爆发出阵阵喝彩。
“打得好!”
“这帮狗东西,天天正事不干,就知道欺压我们!”
“今天要酒,明天要烟,后天直接要钱。”
“总督府不管他们,城主府也不管。”
拾荒者积怨已久,纷纷口吐芬芳,把龙城上上下下的权贵都骂了一遍。
李穆笑了笑。
单手提起中年男人,离开荒野小镇,把他带到一个僻静角落。
“说罢,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长叹一声,从怀中掏出一个笔记本。
这个笔记本材质有些奇怪。
李穆仔细打量,发现笔记本封面,居然是人皮做的。
李穆剑眉一扬,露出嫌恶之色。
中年男人善于察言观色,马上解释道:“这不是我的,这是我在一个地洞中,意外发现的。为了这个笔记本,我失去了一条腿。”
“现在伤口感染,我可能还要失去一条命。”
中年男人说罢露出认命的苦笑。
原来昨天,男人没有进城。
重新穿上机械装甲,背上战术背包,在荒野游荡。
他没有钱坐车。
龙城和荒野小镇之间,有30公里的无魔区。
无魔区里没有魔兽,只有一般野兽。
中年男人有自知之明,他没有想去找魔兽拼命;而是想抓几只野兽,野兔、野鸡、野山羊什么的,带回去给家人填饱肚子。
他的决定无疑是明智的。
送死很简单。
承担责任活下去很难。
他在无魔区追踪捕猎野兽,被其他专业猎人驱赶。没办法,他只能走远一些,来到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打猎。
结果不知不觉来到一座小山包。
山上有棵树,树下面有个洞。天星草掩盖,不仔细看找不到。
男人感到很好奇,先用烟熏,熏出来几只大老鼠。
洞里没有动静以后。
他脱掉机械装甲,钻进洞里面。
洞很窄,也很幽深。
男人穷怕了,心想洞里也许有宝贝,拿到就可以翻身。
带着这样的想法。
男人越爬越深,终于爬到一个洞窟里面。
这个不知道距离地底多深的洞窟里面,居然有火把闪烁,还有睡觉的呼噜声。
他感到越来越好奇。
悄悄摸过去,凑近一看,把他吓得头皮发麻,差点叫出来。
洞窟里面密密麻麻,全是魔物。
它们穿着铠甲,枕着兵器,在呼呼大睡。
他不知道那些魔物有多少阶。
只知道任何一只魔物,他都惹不起。
他想逃回来,把情报带回来。
但是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相信他的话。
他知道这个情报会很值钱。
为了家人,为了生存。
他壮起胆子,悄悄爬到最近的魔物身边,把它怀里的一个笔记本偷了出来。
他做得很小心。
偷走笔记本,悄悄爬到洞口,准备原路返回。
谁知道这个时候,他脚下一块泥土掉下来,惊醒了附近的魔物。
魔物看见人类,立刻大呼小叫,发出警报。
魔物中的弓箭手马上弯弓射箭。
男人逃走不及时,膝盖中了一箭。
他一瘸一拐逃出来,穿上机械装甲,疯狂逃回小镇。
逃回来以后,才发现箭上有毒。
无奈之下,他卖掉机械装甲,请人把自己的腿砍下来。
男人暂时保住一条命。
他想把情报卖给荒野小镇的驻军。
结果护城军不但不给钱,还盯上他。守着他,不准他卖情报。坐等他死以后,夺走他的情报,拿去邀功请赏。
男人的故事并不复杂。
他讲述的也很简单。
其中惊心动魄之处,他都很低调的一笔带过。
没有炫耀,没有咒骂。
他平静地接受自己的命运,平静地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
“公子,这个情报卖给你,我只要二十枚星币。”
“我大概是回不去了。”
“请你把这二十枚星币,交给我的家人,交给我的妻子。”
“我的家在老城区……”
李穆道:“情报我会买,钱我也会给你。”
“不过你要自己拿回去。”
中年男人愁苦的脸上,露出一丝遗憾,和看错人的落寞。
“公子,我必死无疑。”
“你不想给钱就算了,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花小雨翻个大大的白眼:“好心没好报!我家少主才不是这样的人!”
李穆摆摆手。
蹲下身子,拆开男人断腿处的绑带。
伤口已经腐烂,黑色的腐肉上面,还有蛆虫在爬。
五位少女微微皱眉。
在荒野打拼多年,比这更恶心的场面她们都见过。
中年男人惊讶道:“公子会医术?”
李穆并指如刀,把腐肉切掉,把蛆虫剔除。清理干净,用神力包裹伤口。不一会儿,伤口停止流血,长出新鲜血肉,肉眼可见的慢慢愈合。
中年男人眼泛泪花:“多谢!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公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这条命是公子给的,以后在下任凭公子驱使!”
李穆道:“我听你说话条理清晰,语言文雅,不像一般人。”
中年男人摇摇头,叹道:“世道如此。”
不想多说。
“我们也要回城,一起走吧。”
李穆提出邀请,中年男人自然不会拒绝。
李穆掏出星币买票,六人同乘一辆巨犀牛大板车。
路上闲聊。
李穆知道中年男人名叫薛雍,以前是个高中语文老师;后来教育改革,和国际接轨,引入泛美帝国光明女神教。语文换成教义圣典,薛雍直接失业。
失业后,搬到老城区,摆过地摊、种过地。
都没有赚到钱。
最后咬咬牙,用仅剩的家当买一套机械装甲,做起拾荒者。
如果他再不回去,家里老娘老婆和孩子,可能要饿死。
饿死。
多么遥远的词汇。
李穆从未想过,在这个魔法昌盛的时代,还会有人饿死。
“民生艰难到如此地步吗?”
李穆思索龙城存在的意义。
思索文明的意义。
难道所谓的人类文明,就是让一帮人朱门酒肉臭,让另一帮人路有冻死骨?
这样的文明,还能称之为文明吗?
与禽兽何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