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歌的男人”气喘吁吁地寻来了。
本只是打草惊蛇,给长安城一个念想,却不想立刻引来了恶龙本尊。也算是意外收获吧。
这条恶龙还真是脾气不改,听风就是雨,竟然为了一个不知真假的线索就连夜追到了这里。
“我等了许久,你到亲自来了。”
持剑人没有说话,荀朗却可以感知他的愤怒。他一定想把他千刀万剐吧?
可以理解,荀朗此刻也是抱着一样的心思。
荀朗忖了忖,轻轻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她的身子越发软了,揉起来十分惬意。可惜我藏了十三年的美味,却让你争了先……”
他话未说完,便挨了重重一脚。
他跌在地上又咳又笑。
“不过……好饭不怕晚。又紧又暖,销……便是累死在她身上……也是值得的……这两年实在是风流尽兴……”
“让你再喷粪!”陆离剑的主人气炸肺腑,揪住了他的衣襟,照着那张俊俏的玉面狠狠揍了一拳,“敢偷老子的人,老子宰了你!”
荀朗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他想,总要把血沫吐掉,才能继续寻死啊。
“偷?我不过是取回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难道这天下的宝贝都该姓鸿吗?如今,我是夫子,她是娘子,而你……”他盯上那双迸火的星眸,从从容容地笑,唇上挂着讥讽,“又算是什么东西。”
鸿昭怔住了,他凝眉咬牙,死死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一声,收回剑,站起了身。
“也罢。子清,我这人最不喜欢牵扯不清,与你缠斗就更不愿意了。回去拿你的剑,干干脆脆比试一场,就像年少时一样。”
荀朗看他认认真真地说完,默了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并不起身,蜷起膝盖,笑笑坐定:“不用比了,谁不知道你的好手段。我打不过。也不曾想过要同你打。”
鸿昭的眉头打了结。
“看来你长成了圣人,反倒不喜欢公平公道了。”
“公平公道……”他摇摇头,仿佛鸿昭说的是个笑话,“你一落生就攥着虎符,区区年少就领了百万雄兵。我披着一身神官青衫,研习六艺,苦心孤诣十多年,也不过勉强苟活,做着地方客卿。我父我祖苦守崖州,小心翼翼经营几代。令尊轻轻一句话就在一夕之间抹掉我家百口人命。公平……公道……我拿什么本钱来与你鸿大公子一争?至于比剑……”
荀朗面无表情,将右手在自己脸前摊开。
“你!?”
映着月光,鸿昭看清了,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荀朗的眼阴郁得泛出死气。
“等我左手也能舞剑了,再与你……公平一战吧。”
鸿昭晕怒的眉眼间罩上一丝苍凉。
“纵使鸿荀两家仇怨难分,也只是你我的事。你我与她少年相识,赤子之交,何苦要把她也牵扯进来,百般耍诈,把最后一点情义也折腾完……”
“耍诈?!”荀朗悠悠站起身,边自顾整理衣衫,边冷冷道,“是谁把我与她诓骗到长安?是谁仗着兵强马壮,挟持天子,********?脱去鸿家的光环,你不过是个无耻恶霸,却同我充的什么正人君子。”
突然,他停住了话,眼珠一转,笑道:“鸿耀之。你今夜到此何为?是要寻她?她就躺在里头,刚受了我的雨露,几番缠绵,筋骨酥麻。只怕一时还醒不来。你怎么不进去把她带走?或者……你是要杀我?依你素日的性情本事,立刻在我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我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鸿昭握紧剑,咬着牙,沉吟了片刻,看见了荀朗故作轻松的紧张表情,微微笑起来。
差一点,又中了计。
这只病狐狸必然已在云梦乡埋了人手。
如果他真是那样做,不但宰不了他,还会做实劫持王驾,刺杀同僚的新罪状。让凤翎越发觉得荀朗可怜可亲而鸿昭可怕可恨。
这两年生死不知,相隔江湖,他从最初的愤怒,到后来的憋闷,直到最后终于想通。
说到底,还是他自寻麻烦,偏要爱上个天子。
天子是这世上最不能去爱的人,她不能付出真心,小小的失误都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他的傻妞毕竟有些不同。
鸿昭已经从荀朗那种色厉内荏的表情里,看出了让他惊喜的真相。
“呵。子清,你的心……因何乱了?可是我的婆娘教训了你?”
荀朗没有答话,脸色却已陡然苍白。
“她这个人……性子倔强,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的婆娘,我知道。”
鸿昭的话轻轻淡淡,却胸有成竹。
“你知道。”终于,荀朗咆哮起来,犹如被触了逆鳞的潜龙,嗔目怒视,凶恶无比,“你知道什么?!我与她朝夕相对,才是……”
鸿昭截住了他的怒吼,冷冷望向他。
“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为何计?”
荀朗住了嘴,他知道,这一阵,他败了,败在意乱情迷,自乱阵脚。
他愣了片刻,回复了素日的沉静安稳。
“此治心者也。呵。耀之,你也总算会背书了。学馆师父的补药可没有白吃。”
鸿昭笑笑一摆手。
“如你所说,我资质鲁钝,运气却好,生来就攥着虎符。可我这个笨蛋竟也活了这些年,不曾被弄死。不论运气好坏,到底也学了些自保的能耐,才活得长远吧。荀子清,你只道兵者,诡道也,却怎么忘了军争之中,治心为上的道理?”
荀朗没有做声,心中却已发凉。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鸿昭轻轻念完楚地民谣《东皇》中的这一句词,笑笑转回了身:“安歌……这名字起得真好。夜静更深,我劝你早些安睡,养精蓄锐。来日再战,才能斗得酣畅。”
月亮呈现出妖艳的血红,明天会是个酷暑天。
吴夫子知道,他的梦,快要醒了。
云梦乡内云梦香,梦里不知身是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