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样了?”凌风辰推门而入,此刻已是丑时。早就过了打更时间,他在门外等了半日。虽有祖母同姣姑姑在,可这么久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同你祖母只能暂时将她的灵力封于体内防止她的灵力外泄。只是她伤的实在太重,散神鞭更是险些将她的元神打散,伤及了根本。”
“光靠我们外在帮她是不够的,得将她唤醒,要她自己尝试将灵力凝回。否则此印一旦失效,她的灵力便会消散,最终药石难医。”姣吟摇摇头便从床边退开。
“只是我们用了许多办法也不能将她唤醒,若是她醒了,便可有一线生机。再者,她们敛楚门世代行医,她又是唯一存活之人,或许她更懂得如何恢复。”
“这帮天杀的!简直是丧尽天良,怎能对一个小姑娘下此毒手?!灵尊当真是越活越糊涂,当年若不是桃将军!”老夫人话止步于此,又望向床上那了无生息的少女,只能哀叹。
凌风辰沿着床边坐下,床上的少女已经换过一身衣裙。侧脸至脖颈上的鞭痕依旧血淋淋的,看起来十分可怖。
少女闭目静静躺在床上,脸庞苍白的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秀发凌乱的在床上铺开,圣洁的白和无尽的黑对比下,显得凄美破碎。
他不自主的抬起手想要触碰,手指却又在半空中僵住。
“元神受损,灵力空虚。若是寄她一缕元神补上空虚,在加之与这灵兽鸾鸟滴血认主结印。以灵兽之灵是否能够护住她的心脉,助她疗伤?”
青年突然开口,目光放在少女脖子上带的血玉上。他修复血玉时发现了血玉内藏着一瑞兽,青羽鸾鸟。
瑞兽有灵,血玉破损之时钻入桃娇体内,才没有被稷下学宫的人发现。他修好血玉后又自己钻了回去。
凌老夫人同姣吟相视,二人皆是愣住。刚刚想开口阻止他,却又听见床前高大的青年说道。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青年的指尖附上少女的手臂,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她体内。
凌风辰轻轻将她扶起,少女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阿风,你可知你将你的一缕元神寄予她体内。她的元神不能完好无缺,对你往后的修行更是有影响。若是她能醒来还好,不会白费了你的苦心。可若是……!”
“她不会。”青年打断凌老夫人的话。
“她不会意志不坚,不会放弃任何生的希望。我欠她一命,自是该还她。”
“一缕元神而已。于她,值得。”
青年手中结印,眉心有白光涌现。姣吟同凌老夫人相视一眼,便一同退了出去。
二人的额头紧挨,凌风辰闭眸,灵力波动掀起二人额前的碎发。血玉的鸾鸟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在玉中盘旋而上。
元神相通,凌风辰感受到她被撕的几乎破碎的元神。青年眉头微微皱紧,元神被重创,真实的情况远远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
“桃娇,醒醒。”
“杀父之仇,今日之辱。难道不想报了?”
少女眉心紧皱,指尖攥紧,嘴中呢喃道。
“爹爹!都是我不好,我该听话不去山谷查看的!该死的人是我,不该是你的!”
凌风辰顿住,握住少女两肩的手徒然收紧。
“桃娇,你听着,那不是你的错。是他们太卑鄙,是他们不择手段。”少女的身体轻微颤抖起来,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是谁曾经告诉我,人都是活在光里的。我们无论身处何处,都要向阳而生,向死而生!”凌风辰仍记那日他垂死毫无生意时少女在床头告诉他。
“凌风辰,无论发生什么,可人始终是活在光里的!”
“我们,即使身处黑暗,也要向阳而生!向死而生!”即使是稚嫩的声音却让人无法怀疑那份勇气和信心。
桃娇昏昏沉沉,噬魂阵的伤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爹爹倒在山谷中一片血泊的场景不断在脑海中倒带。
她似是陷入黯淡无光的黑夜中,她找不到路,走不到尽头,更寻不到出口。她不能死!她得醒过来!灭门之痛,杀父之仇。
桩桩件件,都需要她去查个水落石出!大仇未报,真相未明,她绝不能死!
可元神破损,她的世界一片漆黑。突然,有光倾泻而来,她听见一道好听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暖意涌入元神之中。
桃娇,向阳而生,向死而生。
谁?是谁?这句话,好生耳熟,好似她在哪里也说过一般。
她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紧青年冰冷的袍角,元神中的暖意更甚。
凌风辰凝神,指尖握住少女的肩膀。
少女睫毛轻颤,桃花眼缓缓睁开,她咽下一口气,脖颈青筋暴起。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浑身的痛铺天盖地的袭来。
“疼……”她轻呼一声。凌风辰放轻手中的力气,却依旧凝神。桃娇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伸手想要推开他。
他已经寄了一缕元神给她了,此刻却还想要再寄一缕。
青年抓住桃娇的手,轻松将其牵制住。二人额头相抵,桃娇用尽全身的气力想要推开他,却始终是无济于事。
过了很久,凌风辰停下,眉心亦然多了一道血印。
少女抬手,颤抖的指尖抚上他的眉心,却似是坐不稳,手连带着身子一下子滑落下来。
凌风辰伸手握住她的手臂,猝不及防的。
一滴滚烫的泪珠落在他掌心处,青年心中一紧,抬眼看向怀中的少女。
她的眸中氤氲,方才那滴泪珠划过的泪痕挂在侧脸。四目相对,那双好看的眸子眼中竟是充满了悲痛与绝望。
紧接着,少女呜咽着。
“凌风辰……这两缕元神,我还不起……”她带着哭腔抽泣起来,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她只是凭着一身医术救了他一命罢了,元神破损之痛她如今经历过。可是他又凭什么要同她一起承担一样的痛苦?
这代价,太大了。
凌风辰低眸看着她,似是毫无波动,可是内心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炽热地灼烧着,然后在四肢百骸中泛起丝丝的痛。
丹凤眼闭眸,他抬手拭去桃娇眼尾的泪水。极其忍耐般,他轻声开口。
“桃娇,我们没有时间了。”
“你现在要将自己的灵力凝回体内,否则……”
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桃娇虚弱道。
“我可以。”
窗外的大雪依旧,一片漆黑中寂静无声。甚至宁静得有些过分,有风吹散空中的乌云,透过窗户的缝隙拂动帘布。
二人相对而坐,凌风辰盯着身前的少女。灵力陆陆续续的环绕着二人周身,似是漂浮的柳絮,散而汇聚。
少女的额间不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水,细长的睫毛轻轻颤抖。她似是再忍受天大的痛苦,双眸紧紧闭着。
若是问凌风辰相信她可以承受如此之痛吗。他想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答:他相信她。
抽灵术,散神鞭,噬魂阵,这些她都一一挨过来了。此刻这些,对于她来说,又算什么呢?
只是,青年抬眸望向她,少女悬于半空的手指修长白皙,好看极了。可谁又能料到就在今日,那双手的左手手骨竟是被人碾碎过的。
他轻叹一声,少女鬓边的耳发拂动。
也不知,是什么让她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能让她依旧有魄力将簪子插入那人的肩膀上的。
也不知,到底是怎样坚毅的一个人儿。能够两次都差点凭借自己一己之力破了噬魂阵法。
桃娇嘴角鲜血缓缓流下,她收回施法的手。捂住胸口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脆弱的身体又要向下倒去。
凌风辰接住她,少女轻飘飘地,毫无声息地靠在他的胸膛。
她微微闭眸,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起来。她摇摇头努力想要清醒起来,却一阵天旋地转。
最终没能支撑的住,昏昏沉沉之间,便失去了意识。
只是闭眸之前,听见有鸟鸣声在耳边喧嚣。青羽鸾鸟从血玉之中欣然飞出,只有巴掌大小围绕着二人打转。
凌风辰低眸,视线跟随着那鸾鸟从身前,又回眸看向身后。灯火之下,青年的侧脸温柔气质,缱绻至极。
修长的指尖回转,那鸾鸟落在他掌心。
“你主人还未结印,你暂时回不了血玉之中。待她醒来便也是明日了,总不能让你在本公子房中四处乱飞吧?”那鸾鸟背着好看的翅膀转过身去,好似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所以不如这样,此印,我来结。这血印的位置嘛,自是由我来选。”那鸾鸟好似听懂了,掀起翅膀就要飞走,凌风辰抬手毫不留情地将它的尾羽扯掉。
“你最好乖乖配合,一只未成形的瑞兽雏鸟罢了。不听话惹怒了本公子,你那乱七八糟毛色的尾羽,一根都别想留下。”
凌风辰以鸾羽作印,凝出桃娇一滴精血,血珠落于他的指尖。他低眸看向怀中的少女,见她眉眼如画。
多年前,他曾在书中看到的一句古言突然浮现心头。
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他轻笑,修长的指尖抚上少女右眼眼尾。片刻后,他将手挪开。
鸾鸟鸣叫,结印成,血痣凝。
桃花眼侧,血痣动人。少女额前的碎发轻轻拂动,青年不禁回想起二人几次相见……
难怪要叫娇娇。
江南敛楚门初见,少女一袭红裙,耀眼无比。长安上元夜再见,她一袭锦鲤云水裳在山间喝醉了酒,哭着抱着他的腰喊娘亲。
今日再见,青年摇摇头,无奈笑到。
小字虽叫娇娇,可她偏偏是他所见过的最固执,最坚毅,更是最不会轻易低头认输的女子。
灭门之痛,失怙之苦。她甚至来不及难过,便受尽刑法,在那噬魂阵中生不如死。
凌风辰扶稳她的头,青年轻轻将她放在枕头上,又替少女掖好被角。
满室的烛火照亮少女细致的脸庞,他从袖中掏出手帕,为她擦去嘴角的血迹,忽而又看到那眼尾的血痣。
桃娇,这世上如你这般的女子,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