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西城门谋反逼宫的事情次日传遍了帝京,太后和南越合作,暗中同南越进行玄铁军器买卖,在幽州大肆生产伪银,投入大周各地,进而囊尽珍宝钱财的丑事满城皆知。
周帝下令将庆国公和宸王府满门抄斩,连同沈氏一脉,没其族产,问罪九族,男丁流放,女眷充为奴籍。
周帝接连下令抄斩两府,废黜幽冥卫,宸王谋逆一案牵连甚广,昔日里呼风唤雨的庆国公府倒台,沈氏与沈太后的旁根杂系皆被毫不留情连根拔起,帝京朝堂霎时间风雨飘摇,人人自危。
至于太后,有人传出太后当夜就被逆党送出了京,逃往了北燕,不知所踪。也有人说太后知晓谋逆事败,便自戕于皇家禅寺,死了。可没人知道,太后究竟在何处。
南境铎州。
男子身长玉立,面容精致冷漠,一身墨色束手长衫,手中拖着长剑从暗处走出,剑间不断有暗红的血滴落在地。
他神色清隽,走到刚刚断气的人身旁,弯腰从尸体的衣服里掏出了一份革制图纸。垂眸看了看,才随手放进了怀里。
追了这张南境布防图多日,今日这麻烦事总算解决了。
顾砚安收拾好尸体,便回了客栈。
他刚回去,便迎面碰上了一个布衫男子,像是个说书人。
“阁下是北阳王世子?”
顾砚安并未出声,挑眉望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那布衫男子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小竹筒,递给了他:“帝京托人传信,还请公子过目。”
顾砚安眼中闪过疑色,没人知道他在这,是何人给他传信?难道是宁宁?
他接过竹筒,垂眸看起了里面的纸条。
‘京中生变,父危,五日之内归。’
他眸色一滞,眼里带了厉色。捏着竹筒的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先生是何人,可知这信是何人所送?”
那布衫男子垂眸回到:“帝京天机楼昨夜送出的鹰信,宸王谋反事败,北阳王病危。至于其他详情,还未曾知晓。”
天机楼的鹰信,用的是各地鹰隼传信,帝京的消息,不出两日便可到达大周边郡各处。
顾砚安攥紧了手中的纸条,面色阴寒,难掩眸中的急色,抬手与那青衫男子道了谢。
“多谢先生告知。”
随后提着剑折身迅速出了客栈,翻身上了马,疾速的马蹄掀起了满地的尘土,很快将人掩去。
北阳王在病重昏迷的第三日终于醒了,帝京飘起的大雪。
殿外天寒地冻,满脸病容的北阳王看着鬓间突然生了白发的周帝,笑得释然。
“陛下不必为臣扰心,天下之士,宁为志死,如今臣.....也算了愿了。”
“苏泊性子比臣好,也比老臣聪明,日后陛下身边还有他陪着,臣也放心。”
“苏泊那老儿,养了个好闺女,从前老臣担心,若哪日老臣走了,没人能牵绊住砚安,让他彻底因血蛊失了神志,如今放心了。他心中有想守护的人,便能克制住血蛊。”
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
“砚安这孩子......性子倔,又受血蛊折磨。这些年,他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太难了。陛下别急,再等等他,他会想明白的...”
听他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周帝心中苦涩。
他年少称帝,大权旁落,少年之志受滞,那时,朝堂把握在太后手中,他能用的人只有苏泊和阿野,是他们暗地里不顾性命为他筹谋打点,一点一点帮他夺回大权,稳国安邦。
太后与沈氏一脉彻底拔除,他想说,从今往后,再无人能戕害他们。可看着北阳王惨白的面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周帝望着他,许久才哑着声同他问道:“阿野,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北阳王说话声顿住,似是再回想着什么,灰白的眼底带了光:“臣想回北疆,北疆阔广,臣能纵马驰骋,疆场杀敌,肆意快活。若是臣等不到砚安,就请陛下派人将我送回北疆....阿瑶还在那。”
周帝眸光微暗,垂眸点了点头,应下了。
北阳王醒了半日,精气神好了些,便请陛下派人将他送回王府。
陛下拧不过他,便派了御驾,将他送回了北阳王府,又遣了将近半个御医院御医去了北阳王府侍候。
出宫前,周帝单独召见了苏景宁。
大殿里,周帝做在御案后,看着殿里垂手站着依旧神情淡然,波澜不惊的女子。
眸中带了试探:
“前些日子,朕总会收到墨临渊天机楼的消息,这些消息,此番,帮了朕大忙。”
苏景宁眸眼清冷,并未回话。
“墨临渊天机楼,一个问题便值万金,凡你所想,天机楼都能给你答案,可朕昨日问了天机楼一个问题,却没能得到答案。”
“你说,这是为什么?”
苏景宁这才抬眸,看向了周帝,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温笑:
“臣妇不知。”
周帝继续道:“这个问题不是天机楼回答不了,而是不能回答。”
“朕问的是你的身份。”
“你的身份,是北阳王府世子妃亦可以是镇国公府嫡女。这很简单,可天机楼给的答案是查不到,这说明你的身份是个秘密,是一个天机楼没办法查的秘密。”
“不知陛下想说什么?”苏景宁眼眸轻掀,看向周帝,眼底带着疏离。
她的身份,自她入渊那日就被师父和师兄在天机楼抹去了。她在帝京又是常年称病不出,她又有意隐藏,没人会注意到她,更不会花万金去查她。
见她疏离的眼神,周帝眼底试探撤去,威严的声音温和了些:
“那日见你用了墨临渊的身法,又拿出了白玉龙魂丹。想起这些日子暗中相助的天机楼,心中有疑便去问了天机楼。朕以命人将那夜的消息拦下。无论你还有什么身份,都不会有人知晓。”
“此事,朕欠你一个人情。”
周帝面色威仪,眼底却带了几分慈色。
苏景宁眼中的疏离并未褪去,也并未否认周帝所言。
“臣妇不敢。”
周帝见她如此也没再说什么,只是起身从桌案上拿了一只令牌,递给了苏景宁。
令牌龙纹做底,刻了一个穆字。
苏景宁认得,这是周帝的一枚帝令,见令着不论何人,哪怕是王侯勋爵都得听从调令。
“此令你收好,算是朕给你承诺的信物。”
苏景宁垂眸看了眼那枚帝令,收下了。
这种东西,都送上门了,有总比没有好。
.........
帝京的大雪又接连下了两日,北阳王肉眼可见的垮了。
苏景宁站在王府廊檐下,看着被覆了满院的大雪,眸里带了担忧更盛。
今日是第五日了,但但铎州到帝京最快也要六日。
“云清,....还有什么药能拖一拖?”
云清站在她身后,眉眼郁顿。
“小姐,没了,白玉龙魂丹仅此一粒,当年老渊主给您白玉龙魂丹是为了您哪日.....也能拖一拖。”
苏景宁轻叹了口气,掩去了眼底的担忧,收拾好了情绪,才提步入了里屋。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周帝坐在床榻旁,宣和长公主坐在一侧和难得清醒的北阳王低声说着话。
“宁丫头来了。”见苏景宁进来,面上带了慈色,眼神望过她空荡荡的身后,眼底的光暗了几分。
“父王。”苏景宁神色乖巧,垂首站到了北阳王床榻前行礼。
她抬眸看了眼北阳王,眼底带了犹豫:
“阿砚他....应该也快到了。”
您再等等。
苏景宁瞧着仅仅几日,就憔悴的双颊凹陷的北阳王,终是说不出话了。
见着柔柔弱弱的苏景宁,北阳王无论何时都总带着几分慈笑,便是如此病重,也温声吩咐她坐下说话。
“没事,你坐下,父王有话与你说。”
“王府事多,你又身子弱,多顾着身子,不必事事躬亲,日后凡事可差遣谭姑和老刘,谭姑从来在北疆做事,她行事利落,他们都是府里的老人了,用着也可放心。”
“你与砚安尽管过好你们的日子,相互扶持,砚安啊......他有些时候性子倔,不会说好话,但我知道,能走进他心里的人不多,他认定了你,便不会变,宁丫头你呀多担待着些,别与他置气,若实在气不过,便是打是骂,也别弃他不顾,我走后,他身边就只有你了......”
北阳王强撑着低声同她叮嘱,一字一句却渐渐令她红了眼眶。
“是,父王放心,儿媳记下了。”
北阳王又抬眸望了眼外门,声音渐渐变弱,又撑不住缓缓睡了过去。
见他睡下,苏景宁和宣和长公主才一同退出了里屋。留下了周帝和几位御医守着。
宣和长公主抹了抹微红的眼眶,轻声同苏景宁问道:
“老王爷病的越来越重了,砚安可能赶到?”
苏景宁摇头,眼底忧虑繁重,她也不能确定。
她刚要说话,谭姑便掀帘入了门。
“见过长公主。”
“世子妃,前厅又来人探望老王爷了。”她同宣和长公主行了礼,才同苏景宁道。
这几日,听说了北阳王重病,京中达官显贵日日上门探望,北阳王不想见,有些能打发走,有些却是不得不主人家亲自去见一见的。
宣和长公主见状忙道:“这几日府里事多,砚安又不在,诸事都得看着,今日这有陛下和本宫替你守着,你去做你的事,不必忧心。”
“那就劳烦婉姑姑了。”
苏景宁行礼谢过,便带了人出了门去会客去了。
是柳相与太子亲自送了礼过来探望,听说北阳王昏迷不醒,便坐了一盏茶的时间就离开了。
苏景宁将人送出府,目送着人离开。
风雪越下越大,冷风混着雪灌进了脖颈,激得她轻咳了几声。她轻拢了拢身上的雪狐裘,将暖炉握紧了些,准备回府,余光却瞥见了远处踏着风雪疾驰而来的身影。
她眸光一亮,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直到人越来越近,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云清,提裙而下,疾步朝跃下骏马的人跑去。这些日子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了一些。
顾砚安一路疲奔,清隽妖孽的面容上带了憔悴,轻手接住了朝他奔来的人儿,替她拢了拢吹散的衣衫。
“你终于回来了,快随我回府,父王在等你。”苏景宁顾不得心疼他满身狼狈,一把拉起他就往府里走。
顾砚安默声疾步跟上她,步履慌忙,向来沉稳不惊的眼底隐隐带着后怕。
二人匆匆入了岱园,顾不上去掉身上的霜雪,疾步进了里屋。
顾砚安见着满屋的御医,连一旁的周帝都没理会,径直走到了北阳王榻前,见他惨白憔悴的面容,垂首跪了下去,神色都带了小心翼翼:
“老头儿,我回来了。”
床榻上的人默声,一动不动,没有回应。
顾砚安红了眼眸,低声呢喃了一句:
“父王,我回来了。”
病榻上的人似是听见了他的低声呼唤,挣扎了许久,缓缓睁开了眼。
“....回来了。”
榻前身姿倾长的男子,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在垂首的瞬间一滴泪从眼睑落下。
“好....回来了就好。”北阳王嘴角牵起笑,眼底最后一点遗憾释然了。
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缓缓伸手像小时候般,在他发顶抚了抚,似是安慰:
“别....难过。”
“你...好好的,别难..过。”
北阳王这些日子一直强撑着的最后一口气,在见到他后顿时卸下,抚着他发顶的手缓缓垂下,没了力气,被顾砚安轻轻握进了手里。
跪在他身后的苏景宁眼圈通红,俯身跪了下去。
窗外风雪肆虐,似在替他宣泄着心里压抑的悲伤,俯首跪在床榻前的男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跪了许久许久。
向来仪正挺拔的身影却带了前所未有的难过和彷徨,似是回到了年幼时他独自一人被送上了祭坛,面对着所有人荒谬的厌恶指责和诅咒。
“阿砚.......”
跪在他身后的苏景宁眼圈泛红,望着他眼底带了心疼,出声提醒道。
听到了她的声音,跪在榻前的人才有了动作,将北阳王的手缓缓放进被褥里,退了半步,俯身朝床榻上安详的人拜了三拜。
然后扶起身侧的苏景宁,让她先出了里屋。
才面色沉静,有条不紊的吩咐着府里的人做事,直到打理好了北阳王的后事,布置好了灵堂,他都没看过周帝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