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谁也不知道的角落里,柳晏从天牢里走了出来。
没错,他从正门里走了出来。
披头散发,衣衫褴褛,曾经白嫩的皮肤上写满了风霜。
但他终于离开了牢笼,成为了自由的人。
天牢隔绝天地,从外面无法探测任何。
而内部更是如同一座漆黑迷宫,暗无天日。
走入其中目无可视,耳无可闻,仿佛置身于天地之外。
最开始的一段时间,狱卒还会好吃好喝的伺候他,而后来有一段时间里一天只放一次,比其他的犯人吃得要差得多,柳晏不在乎,有饭就往嘴里吃。
而这期间,柳家一个人都没有来过。
柳晏知道,柳晓风也自身难保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朱进冉那个魔怔人,手段极端,哪怕最终改革成功,也只可能变成一轮新的地狱。
再后来的日子里,似乎没有人在乎他一样,每日三餐,中午一次上厕所的机会,都与其他人别无二致。
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在最开始的五年里,他尝试过挖穿天牢的墙壁逃走,但这种石墙极其坚硬,是用高纯度的锁灵石砂混入泥浆制成,中间还插入了桦木作骨,五年过去,柳晏进度几乎为零。
于是柳晏另辟蹊径,他发现,天牢里声音传播的距离极短,于是他每天都拿着石头敲打钢铁做的牢门,每一次都用力击打同一个点,终于在两年后打出来一个足以掰断铁杆的刻痕。
柳晏想也没想,直接弄断铁杆逃了出来。
反正也没人能看见自己,要是遇见人偷袭就行了,单挑要是输了那就认了这条命。
柳晏也不是毫无准备,他在每一次上厕所的时候都会仔细观察每一个狱卒过来和离开的地方,只要首先找到厕所,然后再向狱卒离开的地方逃走就行了。
虽然天牢名震天下,九境尚不能窥其全貌,但里面的狱卒同样不能看见别人。
在昏暗的天牢里,尚且没有人能是柳晏的对手。
于是柳晏逃了出来,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来,仿佛在向世界证明,他没有罪。
一出天牢,柳晏顿时感觉神清气爽,虽然修为已经跌至五境,但也是远超普通人的境界。
天牢地处偏僻,而且晚上不上班,所以外面也没有个看守,反正就算有人溜进去了也只有被狱卒群殴的份。
可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有人能从天牢里逃出来。
柳晏快步走回街上,一晃七年过去,街上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只不过夜间营业场所变得更多了一些。
但在柳晏进去以前,神州的照明技术就已经十分发达了,那时候就存在一些夜间娱乐场所,只不过大家都很少晚上出来罢了。
而现在虽然已经夜深,小月挂在天空正中间,但还是有一些机器轰轰作响,应该是织布场,工业革命初期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织布场了。
柳晏走到了发出轰声房子的窗外,里面果然是织布机,十几名女工正在一起作业。
她们穿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白色短衫配黑色长裤,衣服制式都已经与民国接近,但工厂规模并不算大,但碾压附近的手工作坊绰绰有余。
柳晏就站在窗外光明正大的看,但没有一个人发现他,每个人都似乎有些困,但手上工夫时刻不停。
这时候,有一个女工闭上了眼睛,手上也停了下来,机器似乎被卡住了,发出了『咔咔』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惊醒了,那个睡着的女工更是吓得惊慌失措。
一个穿着短袖汗衫的男人从后门里面走出来,在房间里环视一遍,柳晏赶紧蹲下。
他似乎找到了是谁弄坏了机器,生气地走向那台机器,脚步踏踏作响,连柳晏都听得清晰。
「又是你,这个月你已经弄坏了几次机器了?」
男声听起来还比较斯文,但也微微带着一些尖细,可能是气的。
「对…对不起,我今天早上打工下班太晚了,没有时间睡觉。」
「我知道你要养家,但我是开布纺的,不是做慈善的。这机器又坏了,至少得花三十灵票,从你这个月报酬里面扣。」
女工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呼吸里似乎还带着一点啜泣,
三十灵票,相当于她这个星期又白干了。
家里丈夫欠了赌债,还有孩子要养,每一笔钱她都必须捏碎了花。
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最开始丈夫赢钱回来的时候是自己没有劝他,还鼓励他继续,她现在又能向谁哭诉呢?
她只能在心中狠狠地骂那赌坊,这赌博真不是好东西。
赌坊也是近些年才有的,一些大型的赌场已经开起了连锁店,但柳晏不知道这些,他还是蹲在窗户下面,默默地听着。
「窗外的小友,有什么话进来说吧。」
男人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柳晏了,只是一直没说罢了,现在走到窗前,发现柳晏仍然蹲在这里,于是便想和他聊聊。
「那就叨扰前辈了。」
柳晏知道自己被发现以后也没有惊慌,而是站起身来对着男人拱手鞠躬。
柳晏在天牢待了这么久,蓬头垢面,身上一身破烂,而且在公众面前已经有十三年没有露过面了,长相也早已和从前不一样,现在应该不会有人能认出自己来。
正好可以通过这个人了解一下现在天南的情况。
男子看着柳晏的面容,仿佛发现了什么,但是没有说破,只是邀请柳晏进入后门小院入座。
「公子可是柳家三少爷柳晏?」
「嗯?」
柳晏一惊,他才刚觉得没人能认出自己,走了百步不到自己就被认了出来。
「小生曾去过柳家参加公子的生辰宴,还有幸向公子讨教过问题。」
那时候他三十岁,参加乡试不第,便与友人一起去柳家祝贺柳晏的十周岁诞辰。
宴上有一环节,让在场的秀才向柳少爷提问,柳少爷对答如流,令他自愧不如,于是放弃了科举的念头。
自己连个十岁孩童都不如,那还有什么必要去与那群考生争奇斗艳呢?
江白从来就善于记人长相,柳晏那副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模样自己又怎么可能忘记呢?虽然柳晏此时一身乞丐模样,但眼睛中的那种精神,江白是不会认错的。
「原来如此,方才我没有认出前辈,实在冒昧。」
「有什么冒昧的,柳少爷惊才绝艳,几个问题的回答让我至今难忘,受益匪浅,是小生今日邀请柳少爷冒昧了才对。」
「哈哈哈,前辈真是说笑,我连前辈姓名都没能记住,前辈不责怪都是前辈心胸宽广,我又哪好意思说前辈冒昧了呢?」
「方才相谈甚欢,竟忘了自我介绍,只有我知柳公子,而柳公子却不知我,属实不好意思,小生姓江名白,江水的江,白水的白。」
文化人说话真费劲,半天过去了才说到自我介绍。
「原来是江前辈,失敬失敬。」
「唉,既然相互知道了姓名,也不用这么多花花肠子了,柳公子如今才回到天南想必有很多问题想问吧。」
和文化人说话就是好,知道我想干嘛。
「那就谢谢江前辈了,我想知道,我那父母兄妹,今还安好?」
虽然街上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街上,身上修为也跌至五境,但江白一直都称柳晏为柳公子,让柳晏有了一丝希望。
说不定朱进冉那孙子怂了呢?
「柳府上下,全被那二皇子满门抄斩,还请柳公子节哀顺变。」
柳晏气息骤变,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冲天煞气,仿佛呼吸间就要灭了这天南。
「咔嚓」
江白小院里的石桌被柳晏一下子捏下一个角来,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这时候柳晏才逐渐冷却下来,「弄坏了前辈的桌子,实在抱歉。」
说完便掏出五百灵票放在桌上。
柳晏虽然境界跌至五境,但身上全部都是净资产,没有一点地产或是房产,足足有数十万灵票现金。
江白其实还有点后怕,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柳晏会生气的打算,没想到柳晏身上煞气竟然如此恐怖。
「柳公子不必自责,喜怒哀乐,人之常情,这灵票,我不该要。」
「你拿着吧,我还得谢谢江前辈,若不是您,我现在还蒙在鼓里。」
江白原本还想推脱,但考虑吧到柳晏现在情绪不好,还是收下了这笔钱。
「那这五百灵票就当作柳公子对于小生作坊的投资了,日后要是小生飞黄腾达,那都是多亏了柳公子了。」
「你愿意收下就行。」
柳晏完全没有在乎江白的客套话,只是自顾自往下说。
「前辈可知这朱进冉去了哪里?」
朱进冉是二皇子的名讳,这点江白还是知道的,但听见柳晏这样喊二皇子的名讳,看来其中冤仇绝对不简单。
「还希望柳公子既然逃出了怨牢,那就好好把日子过下去,还能留下柳家的香火。如果柳公子无处可去,可以来小生这里打工。」
江白并不怕被抓,毕竟二皇子早已离开,天牢出了事也肯定不会死追,毕竟柳家老爷待天南人不薄,不会有人为了那几块钱的灵票出卖柳家三少爷的。
况且柳晏这幅模样,换身衣裳,改个发型,又有谁能认得出来?
「谢过江前辈好意了,但我毕竟还是天南男儿,哪有有仇不报的道理,江前辈不告诉我,我自己去查便是了。」
柳晏也不想为难江白,毕竟江白对自己挺好,还愿意收留自己,但这个仇,柳晏不可能不报。
「唉,以前就说不过你,现在更不是你的对手。」
江白摇摇头,似乎早已料到柳晏会这样回答自己。
「二皇子离开天南以后似乎一路朝着西边去了,听人说似乎是要去内海。」
内海?
他去那里干嘛?
柳晏心里一寻思,似乎找到了答案。
「江前辈最近可听说过李天生的消息?」
「李天生?」江白很是惊讶,怎么突然又说到李天生了?
难道柳公子与李天生也有仇不成,这可不能让他去,若说找二皇子报仇还有一线生机,找李天生报仇那完全就是自寻死路。
但江白又一想,发现最近十几年确实没有听说过李天生的消息。
「并没有听说过。」
那就是了,朱进冉这孙子听完我说的话去找李天生了,而李天生十几年没有被目击,应该就是藏在内海的天牢之中。
不然还有什么地方能让被天道打上烙印的李天生藏上十几年?
但是他没有告诉江白,毕竟知道这件事就相当于被拉下水了,江白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被卷进来,
想到这里,柳晏又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母亲可是妲罗蓝家当代的大姐,怎么可能被区区朱进冉所害?
「江前辈,你可知道我母亲是和父亲一同被问斩的吗?」
江白不知道什么妲罗蓝家,以为柳晏只是关心父母,便回答到。
「蓝夫人在行刑之前就因为意外死掉了,听说是因为伤心过度,死在了家里。」
伤心死了?
怎么可能?
他妈的怎么可能?
那可是妲罗蓝家的大姊头,正七境从八境,什么风浪没有见过?怎么可能他妈的伤心过度?
柳晏身上煞气顿时再冲上一个等级,虽然修为只有五境,但方圆数里内的人都因为这股煞气惊醒,而前院里的女工顿时就被吓的哭了出来。
而离得最近的江白被这煞气冲到地上,他如今也已经是正五境,竟然会被柳晏压制的喘不过气来。
在十几个呼吸之后,柳晏终于将煞气收回体内,而地上的江白依然胆战心惊,半天没能爬上凳子。
「前辈,天波还有去妲罗的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