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昕月殿。
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史正跪坐在一个中年贵妇的身后,细细地为她梳理头发。
恪妃吴敬昭望着镜子里的憔悴容颜,叹了口气,她向来姿色平平、宠遇平平,若非仰仗着姑祖母是太皇太后,她也不能怀胎生子,更遑论是在这后宫占据一席之地了。
吴敬昭望向镜子倒映出的人影,对身后的陈云兮说道:“就这几个了?”
陈云兮顿了顿:“顾尚仪说,她倒发现了一个好苗子,只是还要再看一看。奴婢也曾偷偷瞧过,生得倒有两分像先前的康端昌妃。”
吴敬昭颇有兴致:“裴嫣朵?如此说来,这倒是个可塑之材。”
陈云兮恭敬地应“是”,又附在吴敬昭耳边道:“听说,留香院里的那位有两个月没有换洗了。”
吴敬昭唇边笑意一凝,沉声道:“消息可属实?”
陈云兮很是肯定地道:“那个丫头全家都在楚王府庄子上当差,怎敢胡说?”
吴敬昭骨子里都透出了一股冷意:“这事儿,你觉得有几分像?”
陈云兮郑重地答道:“有八成准了,她从上回小产后就一直抑郁不振,慧妃那边儿又放出了风,说她是不祥之人,所以不能平安诞下龙嗣。失宠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复了宠,这回有了孩子,她自然会倍加小心,杯弓蛇影的,难免要藏着孕相,生怕别人害了去。”
吴敬昭冷笑道:“既然她喜欢藏着掖着的,那就永远也不要露出来了!云兮,你速速去办,注意不要露了马脚。”
陈云兮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笑应道:“这是自然,谁知道她有了身孕?她自己怀过一回的都不知道,咱们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能注意得这么仔细?要怪就怪她身边的奴才,连自己的主子也照料不周到,主子身子有了不适,也不知道报上来,也不去请太医来看。娘娘日理万机,哪能连一个小小的承衣刀人都管得到?说来,就算保不住皇嗣,多半也要赖在她自己身上。”
吴敬昭满意地笑了笑,缓缓地拨动了手中的念珠:“阿弥陀佛,天可怜见的,接二连三地小产,也是她运道不济。回头等太医确诊了,你不要忘了从我的库房里挑些补品给她送过去,她自己有了龙胎不注重保养,难免别人要怪到我这个主位娘娘身上,若是被慧妃那头攻讦我别有用心,那我可就百口莫辩了。”
陈云兮垂下了头:“娘娘这是说的甚么话,宫里头谁人提到娘娘您不赞一句贤良淑德?哪像慧妃,只知一味严厉苛责下头的人,没有半点主位娘娘的风范。”
吴敬昭不觉唇角已微微翘起,偏还要矫柔造作地来一句:“这是甚么话?人家慧妃娘娘也是你能编排的?”
陈云兮何等聪明的人,哪里还看不出来吴敬昭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当即笑回道:“奴婢知错了,下回就算是实话,奴婢也不敢在背后议论慧妃娘娘了,谁不知道那个是最厉害不过的人呢,要让她的耳目听到了,奴婢焉有命在?”
吴敬昭睃了一眼陈云兮,也不怪罪,心情愉悦地道:“你还说?对了,可打听到了那王香君因何复宠?”
陈云兮和她主子一样,长年累月见不到皇帝,对于王香君复宠的关键,她比谁都要好奇。此刻迫不及待地答道:“听说前些时日,她往甘泉宫去得挺勤。”只此一句,陈云兮就停住了嘴,再不往下说了。
吴敬昭颇有些愤恨不平:“又是杜静妍那个病秧子在搞鬼?要不是皇上非要护着她!”话一顿,吴敬昭就住了嘴,又漫不经心地道:“我有点困了,要先睡了,今儿不用你守夜了,你自去睡罢。”
陈云兮伏侍吴敬昭睡下,并帮她掖好了帐子,走到外间低声吩咐宫娥们小心侍候,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了自己那间逼仄狭小的屋子,陈云兮有些怅然,三年多了,自己被姨母送进宫已经三年多了!吴敬昭对自己的打压自己不是不知道,可自己仍要尽心为她卖命,这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罢了。
陈云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乌发蝉鬓,眼波横,眉峰聚,宛转蛾眉远山色,端的是肤光胜雪、眉目如画、丰艳软润、仪容不俗,可就是这样一个美人,却被锁在这重重宫宇内虚耗青春,眼看新人进来了,自己还有多少机会获宠呢?
陈云兮何曾想为虎作伥?可她受制于吴敬昭,不得不为。她也嫉妒,自己出身容貌才干都不差,凭甚么旁人都能得到位份和宠爱,而自己却一直只是女史?满宫里数数,就自己这一个!
俗话说心苦久了人也跟着苦了,自然颇多怨怼,恰如《小重山》两阕词,批她就极为应景:
其一:
寂寞深宫长夜孤。竟夕人独坐,对残烛。愁多缘自不知足。聪明误,悔不应当初。望远处鹧鸪。倚帘空忆旧,甚孤独。好韶光尽是虛无。常怀苦,试问恨何除?
其二:
苦守宫车夜已黑。倚门人静看,载谁回。不觉天际露光微。谁解味,愁上更添悲。持黛自描眉。相思腰已瘦,不需勒。春风怜予入罗帷。魂飞远,梦醒坐船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