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柳珍珍屋内四人就起身梳妆了,因为薛幼仪不会自己梳头,故而柳珍珍帮了她一把。
众人来到惠芷殿等候顾鹂韵等人前来。
柳珍珍正和薛幼仪说到坐船时碰见渔女唱歌的事,听得薛幼仪这个没出过远门的人啧啧称奇。却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沈姐姐”,柳珍珍尚反应不及是在叫自己,还是薛幼仪仔细,点了一点柳珍珍,柳珍珍方才惊觉回头。
迎面走上前一位貌美少女,只见她薄施脂粉,简单挽了个双刀髻,除了两根金步摇外,只簪了两朵纱堆的玉簪花。她穿着青缎坎肩儿,束着藕荷色缂金丝腰封,系着妃色绫裙,外罩一件雪青色绣兰花竹叶暗纹披风。这身打扮略嫌素净,勉强算中规中矩。
她生了一张瘦削的瓜子脸,秋水盈波的一双美目点缀其上,淡扫青黛的新月眉紧蹙含愁,贝齿微咬,珊瑚红的菱唇上现出了淡淡的青白色齿印。本该是人面如桃的一张俏脸,可不知怎么的,却像生过一场大病一般面色无华。
柳珍珍不知道的是,梁月皎的确是生了一场大病,不过却是心病。柳珍珍更不知道的是,多少痴嗔怨恨,皆起于这桩不可对人言的风流冤孽。正如那首歌儿里唱的一般:
“风月情浓,情诉初衷,楼高深深情与君同。嫦娥深恨锁月宫,织女欲会郎呵鹊桥通。庄周怎解梦?愿效化蝶双□□过山一重、水一重!郁结藏腹中,情托烟雨朦胧。愁情似水凝冰冻,情妹妹难度寒冬!皎洁月呵照茫茫神州,仙子泪洒玉盘中。天伦难永享,双手把儿奉送!二月花开冰雪消融,耻归地府难善终!盛席华筵转头空,黄泉路惨淡谁人共?情寄公子与红妆:也曾翩若惊鸿,痴情错付滔滔恨汹涌!悔情难收最痛,口不对心情不忠。断肠人深恨此情放纵,寄君一曲试遣情衷!”
另有诗为证:
月色皎皎照,无叫愁思逃。
梁间燕子绕,年年把春熬。
梁月皎问道:“这位是从大理州来的沈姐姐么?”
柳珍珍不解地反问道:“正是,不知妹妹是?”
梁月皎素淡的脸上含了一抹略带忧愁的笑意:“我姓梁,姐姐叫我月皎就好。听说沈姐姐的教引姑姑姓佟?”
好灵通的消息!柳珍珍吃惊过后便是了然,暗忖道:“想必这就是寿山王府颇受宠爱的梁妃的侄女了,也难怪她连初选那日的事情也都知道。”
面上热络了两分,柳珍珍笑道:“妹妹想必是佟姑姑先前教导过的那个女弟子了罢,佟姑姑教了我一个来月,我上京前,令伯父已将她接回去了。”
梁月皎一笑:“如此,我倒与姐姐有同门之谊了,姐姐离家这么久了,可想家不想家呢?”
柳珍珍叹了一口气:“想不想的,我说了又有甚么用?反正也回不去了。”
梁月皎一怔:“是啊,反正也回不去了,一入宫门深似海......”也不知怎么的,她听了柳珍珍的话娇躯轻晃了晃,眼角瞬间溢出了两颗滚热晶莹的泪珠儿来,直如月下蚌壳吐珠,美得惊心动魄。
柳珍珍不知哪句话说错了,微微抱愧,正欲开口道歉,却见梁月皎冲自己福了一福身,道:“我先走了,待回头得了空再来同姐姐叙话。”言毕就走开了。
郭碧琴颇有欣羡之意:“沈姐姐真是交游广阔,连梁小姐都认识。她可是寿山王府梁妃娘娘嫡亲的侄女,我听说,那可是内定了要做贵人的。”
薛幼仪蹙眉劝道:“这是甚么话?没影儿的事怎么能乱讲?可要仔细‘祸从口出’四个字。”
郭碧琴心里有些不服气,可她打听过了薛幼仪的家世,巴结讨好还来不及呢,怎么敢得罪?当即天真无邪般地微微嘟起了嘴:“大家都这么说嘛。”
柳珍珍心内冷笑,此刻她敢断定这个郭碧琴是扮猪吃老虎的表里不一之人,可惜心思浅薄了些,再披上几层狐狸皮也不能伪装。柳珍珍再看薛幼仪面上已浮现了无奈的笑意,暗叹一声,薛幼仪也太过纯良了些,只不知这是否也是假象。柳珍珍摇头苦笑,莫说别人,单是自己,从头到脚、连身份都是假的,又岂能说别人虚伪呢?
少时顾鹂韵、于司言、吕司宾等人都来了,听见宦官通传,众人忙规矩站好,向三人请安:“尚仪大人安好,司言大人安好,司宾大人安好。”
听见这比复选那天整齐了不少的请安声,顾鹂韵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自今天起到来年开春的二月中旬,诸位都将在此跟我还有于司言、吕司宾学习宫中的规矩。你们能过五关斩六将,想必都是些聪慧自律之人,定然不会令我失望。入宫学习对你们来说只是第一步,只有经历了这三个月,你们才有可能留在这宫里头,如果在这三个月里,你们被遣出了宫,等待你们的将会是甚么命运,我就无须赘言了。”
众人听了这微含警告之意的话,不管心里如何作想,都诚惶诚恐地应“是”。
顾鹂韵接着道:“‘兴正礼乐,度制于是政,而民和睦,颂声兴。’咱们先学‘五礼’,五礼分别是祭祀之事为吉礼,冠婚之事为嘉礼,宾客之事为宾礼,军旅之事为军礼,丧葬之事为凶礼。”
然后再让于司言和吕司宾一一解释示范,众人依着二人行事,顾鹂韵则四处走动,走到柳珍珍身边时不悦地道:“沈清菡,是早膳没用饱么?别以为会说两句讨巧的话取悦了宫正大人,你就可以懈怠妄为了,宫里头注重一个人的品行,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也是有权力将你逐出宫门的!”
柳珍珍颇为不忿,自己的礼仪是佟紫兰手把手严厉教导出来的,虽没有浸到了骨子里,但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叫人挑出错来。顾鹂韵分明是在找茬!她一定是为了初选那日和闵司藉别苗头的事迁怒于自己,故意令自己难堪!可恨自己被她捏在了手心里,不得不忍气吞声。
柳珍珍袖内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谦卑地颤声道:“妾身知错,以后一定更加努力!”
顾鹂韵讥刺道:“又错了,你该自称奴婢。不要把宫外头的坏习惯带到宫里头来,也不要跟我耍小聪明,再有下回,我就把你送出宫去!”
柳珍珍眼眶微微发红:“奴婢知错。”
顾鹂韵这才满意地走了,接下来再也没有刁难过柳珍珍,但她这段日子是朝华宫之主,她的喜恶自然是下面人行事的风向标,柳珍珍的苦难日子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
吕司宾陪着顾鹂韵回到了尚仪局,见四下无人,不免问道:“尚仪大人是不是很讨厌那个沈清菡?”
顾鹂韵但笑不语。
吕司宾不解:“尚仪大人,虽说慧妃娘娘这回狠狠落了咱们的颜面,但咱们迁怒于她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身上又有甚么用?况且,您恕我直言,您亲自去刁难一个新人未免太过有失您尚仪大人的身份,您一个眼色丢下去,底下的人自然知道怎么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顾鹂韵笑道:“你以为我是在针对那个小丫头?你觉得她资质如何?”
吕司宾认真地思忖了一番方道:“仔细论起来,她也算是上上等的了。”
顾鹂韵心情愉悦地瞥了一眼自己这个心腹下属,笑道:“那个齐蕖娅家里可是全梁岐的首富,人又生得美艳不可方物,听说她父亲花了十万两雪花白银送给慧妃,要给她买一个嫔御的身份呢。你说恪妃那儿,有几个人能比得了这个?”
吕司宾更加疑惑:“您要将沈清菡荐给恪妃娘娘?可她是慧妃的亲戚啊!”
顾鹂韵讽笑:“亲戚么?只要有利可图,亲姐妹都能翻脸,亲戚又算得甚么?”
吕司宾顿悟:“说来这沈清菡的眉眼倒叫我有些熟悉,细论起来倒有两三分像仙去的裴妃娘娘,那可是从懋勤宫里就一直盛宠不衰的人物啊,难说皇上不会念几分旧情。可是,您既然要替恪妃娘娘拉拢这个沈清菡,又做甚么要如此刁难她,把她得罪死了岂不是把她推得更远?”
裴妃么?不过也是一个替代品罢了,论起相像来,那个还比不得这个!顾鹂韵浑不在意地笑笑:“要用沈清菡的是恪妃而又不是我,那我如此得罪她于大局又有甚么相干?如果我一味拉拢她,对她来说才是最不利的呢!不保住她,何谈将来?”
吕司宾小心翼翼地问道:“尚仪大人就不怕沈清菡熬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