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珍反复思量,终不能忆起自己刚刚电光火石般闪现的灵感,及至回到韵致阁时仍怏怏不乐。环儿正和另一个小丫头子翻交绳儿玩,见柳珍珍失了魂似的,忙收了红绳,朝那小丫头子一努嘴示意。那小丫头子见机得快,慌慌张张地向柳珍珍福了一福身,飞快地撒开双脚跑岀去了。
柳珍珍回过神来,奇道:“那小丫头子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一见我就跑了?我有那么可怕吗?”环儿掌不住笑岔了气,“噗呲”一声笑倒了,捂着肚子道:“她是太太屋子里的拾儿,跑咱们这儿偷了懒,怕姑娘告诉太太和余嬷嬷,这才鬼撵着似地跑掉。姑娘别恼,容我想个法儿,下回治她!”
柳珍珍恨声咬牙道:“太太这阵子心气正不顺呢,前两天为着紫果和老爷多讲了两句话,就把紫果这样用惯了的大丫头贬去刷马桶、倒夜香了。这些小丫头子太不晓事,若叫太太撞个正着,这可好了罢,太太一肚子邪火正愁没地儿撒呢!你妙萝姐姐呢?”
环儿不以为意:“妙萝姐姐去余嬷嬷家了。依我说,姑娘的话说的虽在理儿,但也都是些陈年老黄历了。如今太太又得了一条花笼裙,正得意呢,上房里的人自然也跟着雨过天晴了。”
“花笼裙?”柳珍珍若有所悟,“什么样的裙子这样珍贵?竟能叫太太一腔怒火化成水?难不成,比中秋节那天大嫂子那条浮光锦制成的裙子还要漂亮?”
环儿一扬脑袋:“那是自然了!听拾儿说,这裙子是用冰蚕丝所织而成,又薄又轻,欲透不透,如明月和珍珠般光晕柔和。裙上绣了极为繁复的花鸟图案,所用之线乃是采集百鸟身上的羽毛揉捻而成,点睛之处所镶倶是昆山玉、碧甸子这样的美玉。穿上这裙子好似身披轻雾,又集艳于一身,端的是稀罕呢,不枉太太花费万金了。”
柳珍珍倒吸一口凉气:“万金?”险把舌尖咬破,又计上心头,一双潋滟如画的凤目中厉芒一闪,已然智珠在握了。柳珍珍缓和声气,笑道:“环儿,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就在大理州郊外?”
环儿脆生生地答道:“姑娘好记性!一点儿不错,我正是本地人。”
柳珍珍复问道:“你进来也有小半年了吧,可想家不想家呢?”环儿低头微忖,沉声道:“我娘老子太狠心,家里不缺吃不缺穿,就为了哥哥的彩礼钱,把我们姊妹三个全卖了。要不是好命碰到了姑娘,我的骨头都能当柴烧了。想他们做甚么?回去也不过再给卖一回罢了。我自做自吃,不求人、不想家!”
柳珍珍只觉同命相怜,又想到自己好歹还有母亲记挂,到底比环儿强些,遂又赞又怜地叹道:“好志气!只你当真舍得?向来只有狠心的儿孙,哪有狠心的爹娘。你好歹回去看一眼,说不定他们已经后悔了。如果他们真的冷心绝情,再走不迟!”
环儿颇觉意动:“那......我就回去看看?”柳珍珍握住环儿的手,斩断她的迟疑:“事不疑迟,迟则生变,我给你放一天假,你明儿就回去吧。”
柳珍珍见环儿怔忡,松开她的手,快走几步进内室,打开妆奁匣子,取出毛氏所赠两支金钗包好。出来交给环儿,道:“莫想了,素日多爽快的一个人,怎么今儿扭捏起来?这是太太赏我的,你拿去卖了,然后叫你爹娘把你两个姊妹赎回来罢。你的事我做不了主,再则你也算有了个好去处,如今安定下来也不必再吃苦了。”
环儿急忙推辞道:“姑娘,姑娘,这可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姑娘你本来就没甚么钱财,再把这些给了我,你以后怎么办呀?不行!不行!”
柳珍珍安抚一笑,又要把金钗塞回环儿手里,二人一阵推搡,柳珍珍佯作不悦:“再这般推脱我可就恼了,这金钗固然值钱,然而如果能使你骨肉团聚,这就另说了。你想想,是东西值钱还是人值钱?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
环儿噙着热泪将金钗收入怀中,跪下冲柳珍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道:“姑娘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就算下辈子托生成鸟雀,也要结草衔环报答。若有一字不真,管叫我喉咙口长火疖子、后背生疽,一刻都不得安宁!”
柳珍珍弯腰扶起环儿,笑诘:“我要你结草衔环做甚?好好的又发这样的毒誓!”环儿脸色紫胀,还欲再说。柳珍珍又道:“若你实在要报答我,也不必要你上刀山下火海了,只要你耳目灵便些,替我打听一件事就成了。”
环儿问道:“姑娘想知道甚么事儿?”柳珍珍闻言顿了一顿,目光灼灼先把环儿好生打量了一通,方才正色道:“环儿,我待你怎么样?”
环儿不加思索,立马答言:“那还用说?除了我娘老子给了我这条命,长这么大,就姑娘对我最好了。”柳珍珍敛了疑色,郑重地交代道:“事以密成,此事事关重大,但凡露出半点口风,你我可就算是自绝于沈家了。”
环儿秀气的眉尖紧蹙:“连妙萝姐姐也不能说?”“不能说!”柳珍珍坚定地道,“我并非不信她,只是你妙萝姐姐没经过大阵仗,我害怕她知道太多,恐对她不好,不如甚么也不告诉她。”环儿喏喏点头应了,又问了一遍:“哦,那就不告诉她了。姑娘到底要我打听甚么事?”
柳珍珍反问:“今儿来的那位曾欣平老爷,你可知道不知道?”环儿笑答:“姑娘你问他的事呀!他是咱们大理州的通判,前几年就中了进士,曾经为了生计,还在咱们舅老爷家做过文书,我们老爷、舅老爷都很敬重他的。”
柳珍珍再问:“那你知不知道他夫人和他小舅子的事?”环儿低头回想了一会儿,顿了顿答道:“倒听说过两句,他们夫妻俩感情倒不错,可他夫人已经没了。至于他小舅子的事,我就不大知道了。只恍惚听说,他们姐弟俩都是侯氏旁支。侯家出了个侯贤妃和侯王妃,侯贤妃正是太宗天佑帝的睿仁贤太妃,生了个儿子被封作楚王,又娶了娘家侄女做楚王正妃,楚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听说曾老爷中了进士以后,还是咱们舅老爷替他保的媒呢。”
柳珍珍暗忖,毛斯会背后是柱国上将军李然,李然手握重兵,又有公主老婆、宠妃女儿和皇子外孙,如今又和皇上叔父来往密切,这其中的关系可谓错综复杂。既然早已被卷进了这旋涡中,少不得,自己要冒险探一探,这里头的水到底有多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