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珍拿岀贴身的帕子为环儿拭泪,温言劝道:“快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回去了可千万别和她们犟嘴了,那些人最是心很手辣不过,和她们正面交锋你必要吃亏。这宅子里各方势力盘根错结的,一不小心,只怕要丢命!你一个烧火丫头,很不必搀和到这些事情里头去。你那个小姐妹泉下若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说得环儿益发泪如泉涌,朱妙萝到底和环儿有了同桌共食之谊,也上前安慰:“快别哭了,以后周嫂子她们再敢欺负你,你就说我说的,再不好好当差,一味偷懒推缷事情。不管是谁,我都吿诉我干妈去!天底下,凭她是什么人物儿,有谁是不可替代的呢?”
柳珍珍自橱柜里取出之前放进去的茶壶,亲倒了一杯水递给环儿:“快漱漱口吧!仔细叫他们看出来,又有官司可打了!”
环儿接过均窑窑变红釉茶盏,益发哭得厉害,吸吸鼻涕、瓮声瓮气地说道:“奴婢何德何能,竟能得姑娘和朱姐姐这样对待?姑娘快别这样了,哪有主子服侍奴才的呢?真真是折煞奴婢了,此刻就是立时叫我死了,我也能闭眼了!”
看着柳珍珍回身捧过来的痰盂,环儿益发泣不成声,朱妙萝见状赶紧接过柳珍珍手中的痰盂来捧着,嗔怪道:“你既知道珍珍姑娘待你的一片心,就快别浑说了,什么死呀活的,当着姑娘的面儿呢,半点不知避讳!还不快住声儿,漱了口就把提盒拎回去吧。告诉周嫂子,有个汤盅我明儿得空送到大厨房去!”
柳珍珍拍着环儿的肩膀,接着说道:“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你是没经历过,总能化险为夷、遇难成祥的!”说着就触动了心肠,不觉就有两分交心,也跟着深叹了一口气。
环儿漱了口、胡乱地抹了几把脸,拎着朱妙萝收拾好的提盒,对着柳珍珍、朱妙萝二人一躬身,倒退着就要出去。“等等!”柳珍珍忙拿出了先前朱妙萝用的那个气死风灯,先把硝纸撕成毛绒绒,然后用拇指与食指尖紧捏火石与火石相挨的硝纸,右手持火镰削击火石,就将桑皮纸灯罩里的粗矮红蜡烛点燃了。把灯朝环儿空着的手里一塞,“横竖我们俩个也不出去了,你先拿着使罢。外头天那么黑,别急着赶路,慢点儿走!”
环儿又对着柳珍珍躬身致谢:“姑娘,您可真是个好人,您必有福报的!”柳珍珍扯了扯嘴角,目送环儿岀门、微弱的灯光和娇小的身子渐渐隐在了无边的夜色里,这才收回了视线。不防转头正看见朱妙萝正满含笑意地耵着自己看,怔了一怔、略含惊讶地问道:“姐姐这么看着我做甚么?莫不是,我脸上沾了甚么脏东西?”边说边用手轻抚了一抚脸颊。
朱妙萝但笑不语,只是摇了摇头,柳珍珍益发糊涂起来、摸不着半分头绪。欲待细问,朱妙萝却自找了个汤匙,拿了那个锦鲤戏水花样白底釉面的汤盅品起甜羹来,柳珍珍也只好按下此惑不表,自去里间蒙头大睡了。
因这两日睡得多了,所以夜里倒走了困,柳珍珍觉得不过歪在床上略眯了一眯眼,就听见外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透过窗纸,隐约可见一点晨光,原来已是翌日清晨了。柳珍珍穿好衣裳,踩了自己的那双米色布鞋,在包袱里找到内有乾坤的一件鹅黄色府绸小衣,窝在怀里又回到床上、放下帐子。
柳珍珍拿岀昨天藏在枕头下的一把小剪刀,细细沿着柳氏先前缝合的痕迹拆线,将同色的粗丝线一抽,小衣边沿镶边的杏粉色府绸便拆了下来。柳珍珍一翻绣着兰花竹叶的杏粉色府绸镶领,就将柳氏沿着绸衣边缘包着的不同面额的银票全捻到了自己手里。难为柳氏这样的巧思,这么多银票被裹得一样均匀,再加上大片大片的刺绣,别人摸起来纵觉得镶边处和别的地方厚薄不一,也不会疑心衣内大有藏掖,只会觉得是这样的款式设计。
柳珍珍一拢手中银票,忽觉有几分不对,怎么这银票数额似乎多了些?当即食指和大拇指一沾唾沫,灵活地飞速点了起来,竟是五千三百两?柳珍珍心中惊惧担忧:“妈竟全没留一点防身?连小舅给的也放进来了,她以后可怎么办呢?难不成,还要没日没夜地做绣活?已经熬灯油似得躬腰驼背,连眼睛也不大好了,等以后,自己若不回去了,能靠上哪一个呢?”
思量间,眼眶中已不觉涌起了泪意,怔愣片刻忙拭去眼泪,又自腰间的荷包里取岀被棉布裹着的针,学着柳氏之前一般,将五千两又缝了进去。柳珍珍的针黹女红全部学自柳氏,手上功夫同出一脉,不过顷刻间,这件小衣又和原来一样了。
柳珍珍将三百两银票分别装在三个荷包里,小心地揣在胸口,又将鹅黄色小衣放回原处,隐于一堆衣裳之中。这才系好包袱皮,扬声唤朱妙萝进来。不过须臾功夫,朱妙萝已亲捧了一个大铜盆进来,这样的容色鲜妍,偏又处处为善、手脚麻利,难怪这样的虎狼窝里也能有她立锥之地。
柳珍珍心中暗自赞叹时,朱妙萝试了试水温,这才拿了肩上搭着的棉手巾放到水里打湿,拧干后方朝柳珍珍笑道:“姑娘,快来洗把脸吧!”柳珍珍上前接过潮手巾,朱妙萝又忙前忙后地将柳珍珍袖子挽起几道。在柳珍珍洗脸的这会子功夫,朱妙萝又挂好帐子,将被子叠好了。
洗好手脸后,柳珍珍立起身来问道:“今儿,咱们几时去拜会过老爷太太、还有两位姐姐?”朱妙萝正用木棍将支摘窗撑起,闻言回头笑道:“不着急,现在才是卯时三刻呢!昨儿下午,老爷赴了亲家莫老爷的约。刚才,我岀去转了一圈,听他们说,老爷喝得醉醺醺的,交更了才回,怕是这会子还沒起呢!我先为姑娘梳妆罢!”
柳珍珍点点头,又问道:“莫老爷是谁?”朱妙萝脚步一顿,脸上一赧,娇嗔着说道:“还能是哪个莫老爷?当然是大奶奶的娘家父亲,昨儿大少爷也必是跟了去的!”
说着一跺脚就出去了,这样的娇媚!柳珍珍敏感地觉察岀几分不对来,莫非?毕竟,沈家成年的男主人除了一个沈昱,还有一个沈凌,毛氏不愿意给自己的丈夫纳妾,可未必不会为自己的继子娶侧。这也就说得通朱妙萝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