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嫂子觑了一眼朱妙萝,见她没反对,这才不情不愿地上前狠狠推搡了一把环儿,兀自低声喝斥道:“姑娘们看重你,妳可不能再偷懒偷吃了,手脚勤快麻利点,不许在外头玩儿,早点回来!一堆事儿呢!”
环儿不屑地撇撇嘴,自去拿提盒不提,一行人施施然往韵致阁走去。
朱妙萝提着灯笼在前头照路,柳珍珍见环儿不紧不慢地缀在后头,这才上前和朱妙萝并排走着边趁空说些私话:“今儿凡事都有劳姐姐了,若没有姐姐,今儿还不知怎么开销呢?姐姐这份好意,我只管记着姐姐的人情就是了!”
朱妙萝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事罢了,姑娘何须记在心上,快别这般说了,不值当的!”
柳珍珍虽然也好奇朱妙萝所谓的“准姨娘”身份,毕竟毛氏悍妒,当然不会为沈昱挑选一位年轻貌美的妾室,但也知道此事绝非自己能过问。
柳珍珍一瞥身后的环儿,环儿倒是一个可造之材,自己只需小施一番恩惠再磨砺一番,或许就能收为己用也未可知。若自己明日谒见过沈昱和毛氏,仍是不能逃离这个虎狼窝,那么收拢一二耳目和腹心,就很有必要了。《将苑》中说“夫用兵之道,在于人和,人和则不劝而自战矣。”又有,“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
以自己看来,朱妙萝虽然尽心服侍、恭敬温顺,然而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难保不会反水,倒头给自己一击。自己在这府里并无半点根基,全靠沈昱要送自己入京参选,以此来保全性命倒是不难,但要想过得如鱼得水是断断不能。奴才们虽不起眼,但终归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若是能收服几人为自己所用,凡事也有人报信,自己不至于毫无招架之力。
主子说话之所以管用,不过是底下有可用的奴才罢了。古往今来,可以驱使人做事的,无非“利”、“义”二字。《孙膑兵法》中有云:“兵有客之分,有主人之分。客之分众,主人之分少。客倍主人半,然可敌也。”自己客居于此,所谓的主子身份根本就不管用,身上的钱是用一文少一文,非是刀刃上不得擅用。那么只有施以恩惠、顺带敲打提点,恩威并施、刚柔并济才可得人心。
《六韬》中说的大合此时情理:“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天有时,地有财,能与人共之者,仁也;仁之所在,天下归之。免人之死,解人之难,救人之患,济人之急者,徳也;德之所在,天下归之。与人同忧同乐,同好同恶者,义也;义之所在,天下赴之。凡人恶死而乐生,好德而归利,能生利者,道也;道之所在,天下归之。”
《三略》中也有话,大近沈宅此时之情景、自己和环儿之境况:“《军势》曰:‘使义士不以财。故义者不为不仁者死,智者不为暗主谋。’主不可以无德,无徳则臣叛;不可以无威,无威则失权。臣不可以无徳,无徳则无以事君;不可以无威,无威则国弱,威多则身蹶。”
沈昱和毛氏积威虽重,然毛氏手段残酷、所倚重的亲信亦绝非以德服人之辈,久之必然生怨,大厨房里的混乱不堪、恰就是毛氏才德皆无的明证。
环儿年少,又素被欺压,难得的是嫉恶如仇、眼明心亮又重情重义,正合自己心意。再则,沈宅中像环儿这样的奴仆必然不少,不求他人对自己忠心,但求有人肯遇事通风报信,使自己消息能灵通一点,就万事齐活儿了。
柳珍珍存心收服环儿,只是此事不能操之过急,横竖环儿经刚才一役已对自己心生好感,剩下的不过是水磨功夫罢了!当务之急是要拢好朱妙萝,毕竟自己眼下凡事都要靠她。
这番思量不过一瞬的功夫,朱妙萝全无所知,柳珍珍一脸担忧地问道:“姐姐,你刚才责骂了周嫂子,她心中必然生怨。我只担心,此人此事会对姐姐造成什么妨碍?”满脸紫胀,神情怯怯。
朱妙萝此时尚不知柳珍珍巧言令色的秉性,也不知柳珍珍对自己的防备,听了柳珍珍此语只觉得心头一暖,反而温言安慰起了柳珍珍,笑道:“她算什么人物儿?便是王大娘也要对我礼让三分,更何况是她?就周嫂子这样的人,连到我干妈跟前儿站一站的份都没有!她也只敢欺一欺负那些个小丫头子罢了,软的欺、硬的怕,这种人您以为会有什么真能耐?您好赖也是主子姑娘,奴婢就斗胆说上两句,甭管您在外头怎么样,进了咱们家,您可就是明公正道的三姑娘了。怎么也得拿出一点子主子的威仪来,免得有那一等轻狂人没有眼色,都敢欺负到您的当面上儿了!这可怎么行?好歹弄她两句,叫她知道知道厉害才好!”
柳珍珍听得此话交心,也真心有两分感动,哽咽道:“姐姐的话我都放心上了,我也明白姐姐待我的好处,只恨我什么都没有,来日我若挣出个天地,必是要报答姐姐的!”
朱妙萝也知柳珍珍眼下的处境,也并不在意甚么报答不报答的话,只是深深一叹气再也不言语了。
此时豆蔻年少、杏期正好的两个女子,却是未曾想到,不过数年后,今日的一番话竟皆应验了。这可真真是:
相遇是缘聚乃份,偶发善心惠自身。
妾戴凤冠梦成真,全因当日一句恩。
豺狼怎记今时困,一朝化凤噬亲人。
谁说同出一条根?覆巢安有立身本。
芳魂含冤无处申,霞帔尚新空余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