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晓月退灭寒灯,泪化玉露嫁西风。
泛波浮萍无定梗,蝉抱断枝恨费声。
郊扉孤壁值此梦,浊酿一樽到五更。
疏雨红叶潇潇落,念慈失怙盼重逢。”
————《离愁别绪》柳珍珍
柳珍珍微微挑起窗帘,随口吟诵出新作的诗,心中微微酸涩。沉浸在悲伤情绪中的柳珍珍没有注意到,对过听到她念诗的沈昱微睁的眼中精光一闪,复又敛去了。
沈昱如今对这个女儿是愈来愈感兴趣了,当年他接到柳承元父子的来信,对这意料之外的女儿并不甚在意,心中只觉得麻烦。随后他便悄悄地命奶兄旺福,将此女记在沈家旁支一个绝户名下,让此女上了户籍。原先不过是以防万一之举,谁知如今就有了对毛氏解释的因由。
先前在李家庄时,柳珍珍反应机敏,就打了沈昱一个措手不及。当时固然羞恼愤慨,可冷静下来后,便是沈昱也不免为柳珍珍过人的胆识和泼辣击节赞叹。后来听了柳珍珍的三个条件,更惊喜于柳珍珍的思虑周全和重情重义。柳珍珍的举动,本来就已经大大超出了沈昱对这个女儿的认知,柳珍珍的过往沈昱是一本之策、了然于心。初见时虽微慑于柳珍珍过人的美貌,但不过一瞬便反应过来,毕竟沈昱见识过的美人不知凡几。可是一个有胆有识、进退有据、颇负才情的绝色美人,以沈昱的眼光看来,便是梁岐都城郢都也是不多见的。
宫中女子都是皇帝的,更何况女官本就可以侍寢。若是柳珍珍是个蠢物也就罢了,反正沈昱送女入京参选不过是虛应故事,若非柳氏寄信,他还想不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呢。可谁知柳珍珍绝非俗物,再凭沈家的财力......沈昱想到此处,心头一片火热,顿时生出一股豪情万丈的雄心来。
福兮祸之所倚,世事难料,沈昱只觉得利用自己女儿获得权势名利再也普通不过。可他哪里能想得到,宫里可是个吃人的地方,柳珍珍若是不被旁人生吞活剥,也终会养成噬血的狠毒心性。柳氏秉性柔弱,可柳珍珍自幼长于泼妇间的闲言碎语,不知干了多少次骂仗,打了多少次架,早早就淬炼成了一副铜皮铁骨。更何况,柳珍珍对沈家的一切只有恨意,最后一丝女儿对父亲的孺慕之情也被沈昱不经意间斩断了。柳珍珍绝非梁岐那些死守三从四德的迂腐女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类三纲五常于她而言,向来是过耳不过心。这样一个脑后生了反骨、视世俗规矩如无物的狠辣女子,但凡得了机会,谁知她会怎样疯狂报复呢?
沈昱自以为拿捏得住这匹胭脂虎,不说他握着柳氏和柳家众人,单说父子纲常,就可以压得柳珍珍不服也得服气。孝道大过天,可不是说说而已。《礼记》有云:“资于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贵贵尊尊,义之大者也。”儒家以孝治学,君王以孝治国,亘古不变。若是拿柳珍珍是由柳氏养育成人,以此为由不孝敬自己这个父亲,那可真就是谬论了。生恩大过养恩,父亲的地位远高于母亲。若柳珍珍得势,只顾照拂提携柳家而不带挈拉拔沈家,不消自己运作,旁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她。《礼记》里也有说道:“孝子丧亲,哭泣无数,服勤三年,身病体羸,以杖扶病也。则父在不敢杖矣,尊者在故也;堂上不杖,辟尊者之处也;堂上不趋,示不遽也。”父在母丧,儿子连拄杖这样的事都不能做,足以可证父亲的地位要优于母亲了。更何况,柳氏连沈昱的妾室都算不上,柳珍珍的母亲从礼法上来说,只有毛氏一人而已。柳珍珍若敢仅对柳氏进孝,她的脊梁骨都会被人戳穿!
柳珍珍倒是沒有想到沈昱已经想到这么远了,她心里除了对远离亲人家乡的不舍伤悲,和对陌生环境的恐惧茫然之外,更添了一层羞惭之意。沈昱的强势,令一向都不知天高地厚为何物的柳珍珍妥协了;毛斯会和毛氏的心狠手辣,虽未曾谋面,就叫柳珍珍胆寒不已;毛氏最大的后台柱国大将军李然,更是她活了小半辈子都没有听说过的人物。在这些人面前,曾经捉鸡逗狗、爬树下河、打遍村妇无敌手的野丫头未免太过渺小,柳珍珍不得不承认,生平第一次她怯懦了。
同一车厢的父女两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这狭小的一处所在竟呈现出奇异的平静来。
大理州,沈宅,正院,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