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珍松了松一直紧握着的拳头,这才发现手心里汗汵汵的。沈昱倒底是掌握着她们全家人前程和性命的皇商老爷,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人物,要说心里一点也不发怵是不可能的,刚刚全凭一股心气儿强撑着,如今泄了气,就感到心里一阵发慌。自己终究还是害怕的,柳珍珍自嘲地想到。
沈昱复又坐下来、跷着二郎腿,惬意地又吐了一朵烟圈儿,似笑非笑的神情隐藏在朦胧的烟雾中,十分可怖、令人心惊。他看似松懈,实则像一只悄然隐在暗处、观察猎物的豹子,伺机腾跃而起,给予柳珍珍致命一击,浑身散发着胜券在握的、志得意满的闲适气息。柳珍珍知道,不能提过多的要求,她这回所面对的是一位精于谈判、善于把握人心的商人,沈昱手里握着的底牌,远比自己手里握着的,要多得多。
就这么一小会儿,柳珍珍的心里已千回百转,不知多少思绪从她的心头掠过。
柳珍珍艰难地吞咽了几下口水,强作镇定地说道:“我的要求就三个,很简单,相信对您来说一定是轻而易举喽!第一条,就是我妈不可以随你回大理州的,她是自由人。你要为她脱籍,并且为她在李家庄立女户,从今往后,我妈与您两不相干。父亲,这一条,您依不依我?”
柳氏为沈昱守了十几年,不知吃了几多苦楚,如今自然要让她自立起来。再者,沈昱其人狡诈阴险,柳珍珍断不能让柳氏落在他的手里。
沈昱略思忖了一会儿,轻笑答言:“可!”柳珍珍松了一口气,脸上笑容益发明媚:“好!待您将妈的户籍文书办妥,我自然跟您回去!第二个条件就是为柳家全家脱籍,并且不得掳去小舅和外祖父的差事。到时候,兩份户籍文书一并送来。这一条,您且依还是不依?”
柳氏闻得此语,已明了女儿心思,立即便泪眼朦胧地泣不成声:“我的珍珍啊......”
柳承教在云龙县城已立稳了脚跟,柳老爷子一家几代已攒下不少身家,足够他们一辈子衣食无忧了,离开沈家各自过活也未尝不可。且柳承元独子柳毓虽然年幼,但于读书一道上已崭露天赋,柳珍珍心知,这小子立意从科举出仕。柳老爷子和柳承元夫妇既欣慰于他的天资聪颖,又愧疚于柳家的奴籍出身。梁歧是不允许奴籍出身的人参加科举的,如今,柳珍珍自然要为柳毓铺平道路。
柳珍珍尽量不去看柳承元热泪盈眶的激动神情,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沈昱复问道:“您不答应?”沈昱有几分犹疑:“你这丫头,莫非是怕我掣肘你吧?啊哈哈!”半开玩笑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的猜测。
柳珍珍打哈哈一般避而不答:“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我是您的女儿,在别人眼中,你我本就是一体,自此荣辱与共、贵贱相息,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的外家体面了,我才能体面,您的面上才有光不是?就算日后,我脑后勺生了反骨,以您的身份地位,拿捏柳家众人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
沈昱顿了顿,点头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第三个条件呢?”这是答应了!柳珍珍心头一喜,面上却分毫不露:“常言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如今您要将我送进宫里,参选女史,自然不比寻常在家时了。穷家富路,我最后一个要的,就是那黄白之物!”
沈昱轻笑出声:“这个倒是容易,你要多少?”
这狗杀才!柳珍珍暗啐一口,努力作出一副谄媚的样子来,却失败了:“我要五千两,而且要不同面额的银票,您依是不依?”
沈昱眉眼含笑地一口答应:“虽然五千两不是小数目,但作女儿的和我要,怎么也不能不给!旺福,点五千两给她!”
那个灰衣男仆不甘地瞪了柳珍珍一眼,又小心地从褙子内衬的暗褡裢里,取出一个鸭卵青色素软缎鸡心形、平金绣竹叶梅花纹荷包,自里取出一叠银票,仔细点出五千两大小不同的银票。也不言语,倨傲得几乎是用扔的,将那五千两摔到柳珍珍的脸上来。柳珍珍接过银票,复又死命地狠瞪了旺福几眼。
旺福收好剩下的银票,一脸恭敬地对沈昱说:“老爷,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回云龙县城吧,迟了,怕就进不了城门了!”沈昱颔首称是,扶着旺福的手缓缓起身,走到柳珍珍面前立定,扯出一抹无奈的笑来:“丫头,三日后我带着户籍文书来接你回大理州!”言罢,长笑而去。
柳承元想和柳珍珍说些什么,柳珍珍思量时间不多,忙在他耳边耳语一番,他听后郑重地说道:“珍珍,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交代的事情打听清楚的!”柳珍珍拍拍柳承元的手道:“那一切就都拜托您了!”
待一行人离开后,柳珍珍顾不得乡邻们若有似无的打探目光,赶紧将两扇大门紧闭、将门闩拴好。
背过身来,柳氏复杂的神情就撞进了柳珍珍的眼底。柳珍珍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好扯出一个与她同出一辙的苦笑来。柳氏艰难地张口喊道:“珍珍......”柳珍珍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温和而又坚定地劝慰道:“我还好!哦,对了,这钱您收着吧,取一部分缝到我肚兜的内侧备用。”柳氏连连推拒:“这怎么使得呢?这可都是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妈没什么用,给不了你什么,更不能拿这些钱了!”
柳珍珍向来不惯这样拉扯的,当下就将手抽了出来,从那一叠银票里、取出两千两塞到柳氏的手里:“给你你就收着吧,以后别到赵姨那儿接绣活了,伤眼睛不说还耗费心力,你也该好好保重身子骨儿啦!你也别惦记我,要是选上了,皇宫里什么没有,我只怕享不尽的福呢!要是选不上,我就回来陪你!”
柳氏双手紧握银票痛哭失声:“你们只当我什么也不知道,宫里也是什么好地方?去了以后就算是做娘娘,也保不住哪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更何况是去给人当奴才!”
柳珍珍听得她哭,益加心烦意乱、哽咽难忍:“太晚了......我去锅上做饭!”终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