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魅 01(1 / 2)

危素十五岁那一年,她左边的眼睛突然说话了。

那时候正值母亲的头七,父亲蹲在阳台上烧纸钱。

她关了灯,一个人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泪不停涌出来,她机械而麻木地用袖子揩去,眼周的皮肤被擦得发红。

“啧……来,小姑娘,给你看点新鲜的。”

房间里响起了一道声音,雌雄莫辨。短短一句话,调子转了好几转,嗓音时而喑哑得低不可闻,时而尖细得如同指甲挠玻璃。

这个声音,离她非常近,好像就在身边——不,与其说是像在身边,倒不如说,像是……像在她自己的体内。

她浑身在一瞬间绷紧,猛地抬起头:“谁?!”

眼前站着妈妈。

明明已经死于车祸的妈妈。

扭曲变形的脸上沾满血污,左眼珠被神经勾着挂在眼眶下,胸口斜刺出一根肋骨,右手已经没了,断口处一片血肉模糊。

危素从没见过这等场面,惨叫一声,翻着眼睛晕了过去。

说是晕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还能见着接下来的事儿,她的灵魂像是从肉体中被抽离出来了,悬在天花板附近,动弹不得。

她能想起来的竟都是些不可能的画面与角度,仿佛她当时也是个旁观者。

母亲弯腰,伸出手抚了抚地上那具身体的头,似有似无地抬眼瞟了一下天花板,便消失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场幻觉。

她不由自主地开口:“妈……”

身子忽然被猛地向上抛了一下,又重重落回原处,危素的脑袋砰地一声地磕在玻璃窗上,疼得她立刻从刚才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

估计是轮胎碾过石头了。

她艰难地抬起手去揉被撞的部位,暗想,果然要注重睡姿,在盘山公路上随着这小破面包车七扭八扭的,睡得她半边身子都快麻了。

车里的暖气有一阵没一阵的,危素搓了搓手,拉上外套拉链,缩着脖子,扯开嗓门冲前边的司机喊:“司机师傅,我说,什么时候能到啊?”

车里其他人听了这话,也纷纷跟着抱怨起来。

“都过多久了这是!”

“师傅,我都快被憋死了……”

司机回过头,不耐烦地大声叱道:“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像是没说过瘾似的,顿了顿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城里人,一个两个的就是麻烦!要老子说,你们一开始就不该跑这穷乡僻壤来看什么破桃花!”

后边有个男人忍不住了,蹭地一下子站起来,一边挤出座位还一边撸袖子往前走:“你他妈这什么态度!老子花钱可不是来受气的……”

旁边的女人伸手去拉他,让他给一把挥开了。

司机满脸横肉一抽一抽,把头一扭,看样子还想回敬几句,危素看得都急眼了:“哎,师傅你看着点路!”

哪有开车时候连连回头的,真不怕把一车人的命都给交待在路上。

“跟你说,老子走这块儿都二十来年——”

话音未落司机就连喊了几声“操”,脸色煞白地踩下了急刹车,车上的人都吓得抽着气往前倾,那男人正走到中间的过道上,怎么也没想到来这一出,身子止不住地往前冲,脚下跌跌撞撞的,危素见状,赶紧一把揪住他衣摆。

不成想没抓稳,又滑了出去,但好歹是给他缓冲了不少。

他一路直扑到了驾驶位边上,嘭地撞上挡风玻璃。司机扫他一眼,绕过去,径直下车跟前边那辆车的车主交涉去了。

“老公——”男人的妻子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小跑到前边去扶他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危素原本就坐在前排,这时候也站起来,伸长脖子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男人大概是觉得很没面子,往自家老婆头上撒火:“还不是你非说要来看什么鬼桃花,拖着我在这破地方遭罪!”他嘴里咕咕哝哝不干不净地骂着,又转向危素,“还有你,你刚才瞎扯什么扯!”

危素不怒反笑,冷冷道:“我要是不扯你那一下子,你撞上去,”她指了指那层厚厚的玻璃,“脑震荡都算轻的。”指不定还能把脖子给折了呢。

男人不说话了,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危素看车门敞着,想趁这档口呼吸点新鲜空气,便连头带脖子地裹上围巾,下了车,站在车道护栏边。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僵硬的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巴朗山的垭口应该已经过了,现在海拔大概是四千五百多米。放眼四周,触目是嶙峋的灰黑岩石,未融化的残雪。

一年中最最炎热的七月底,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在顶上却像是失去了热量,啧,风头如刀面如割,跟五百米下的高山草甸区几乎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荒瘠枯寂的冰雪世界里,她要找一个人。

她个人认为,更准确来说,是找一具尸骨。

危素对于欣赏风景没有太多兴致,转过身看去,司机师傅撞上的,好死不死是辆路虎揽胜,市价七位数。

非要说起来,其实也不能用“撞”这个力度来形容,就是碰了一下,它车屁股上给蹭下一块漆来。不过都说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宝贝得很,这事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快些解决。

那个穿羽绒服戴针织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胖子,指手画脚的,看上去挺激动,估计就是车主。他旁边还站着一男的,高高瘦瘦,穿一件黑色冲锋衣,抄着手,远远的看不太清楚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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