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有铃响,极其细微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游离着,听不清来自何方,却一圈圈回荡在这山谷里,不容忽视地叩打着耳膜。
叶雉扭头看向危素,眯了眯眼睛。
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没挪半下步子,一把撸起袖子去看手腕上系的红绳,绳子上十二个小铜铃正微微震动。
夜晚吹山风,风从坡顶流向谷底,雪地桃林所在的山谷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无风铃动,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吹响了这串古铜铃。
“我不能走。”她说着,踏入了那片桃林。
叶雉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桃林里,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危素的太阳穴直跳,晕沉的感觉慢慢在额角堆积起来。她捂住鼻子,心里犯起了嘀咕:桃花的味道有这么香么。她用另一只手拿着电筒四处探看,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这片林子乍看上去并不大,走进来之后,却忽然变得宽旷起来,近在咫尺的桃花在月华笼罩下夭夭灼灼,煞是好看。如此佳景,当席地而坐,与友人对酌几杯,可惜她身边只有一个来路不明好管闲事的男人。
危素侧眼看了看后边的叶雉,快走了几步,避开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老鬼,这地界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明明它刚才还有兴致讲故事呢。
危素登时有些紧张了,又叫了一声:“老鬼?”
叶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在找谁?”
她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么?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别在这问东问西。”
叶雉不以为意地笑笑:“咱们干脆敞开了说吧,你不是普通人,对么。”
危素向后退了两步,不料背部抵上了一棵桃树的树干,干脆昂起头来问他:“所以呢?”
他往前,“你的底细,我不需要知道,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
危素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自大。”
趁着说话的空隙,她往他肚子上狠狠送了一拳头,不料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张大掌裹住她的拳头,她怎么使劲儿也抽不回来。
她咬牙瞪他,叶雉挑了挑眉。
“我受人所托,来找她家儿子。”危素选择妥协。
叶雉松开了手,也没说信不信。
危素慢慢活动着手腕,问:“我看你也不简单,那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闻言,嘴角勾了勾,“我凭什么告诉你。”
危素被他这话一噎,心头的怒火顿时一窜三丈高,这人的厚颜无耻简直超乎想象。她深呼吸压制住怒意,二话不说地越过叶雉,准备原路折返。
当然,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老鬼,自打入了峡谷口,它就没说过话。
叶雉勾弯了一根桃树枝,正仔细研究着,头也没回,“去哪?”
“我凭什么告诉你。”危素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回敬给他。
“随便你,”叶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向前方,“反正已经走不了了。”他松开了指头,将手往身上擦了擦。桃枝立刻弹回原状,连轻微的颤动都没有一下。
危素背对着他,看着面前的黑暗,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其中,手电筒射出去的光像是被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了一般,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她头皮微微发麻,没有回答叶雉的话,向那团咬断了来路的黑暗走去。
踏进去的一瞬间,危素只觉得自己的五感被封闭了起来,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连桃花浓烈的香气也消失了。前行了没几步,眼前忽然一道雪白的强光飞速袭来,她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伸手前挡。
把手放下来的时候,危素发现自己回到了原点,面前依旧是那团黑暗。
她缓缓转过身,叶雉没说什么,冲她招了招手。
现在不是赌气斗狠的时候,危素走上前去,立定在他身侧,透过层层鬼爪般的枝桠和飘落的桃花瓣,望向了不远处——那里有座无比突兀的房屋。
站在这里,能看见朱漆斑驳的大门,门上还挂着三个字的牌匾,也许是因为距离不够近,字形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门梁两侧各挂着一盏红灯笼,光从里边一圈一圈地晕了开来,染在灰黑色的墙壁上。
四千米海拔之上,荒郊野岭,巉岩雪地,长出桃花林已经够诡谲的了,竟然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房屋,真是热闹得有些过分。
叶雉和危素不由得对视了一眼,两人的神色中都闪过了一丝显而易见的惊愕,但彼此也都心知肚明——那个地方绝对不干净。
“为什么这里会出现房屋?”危素偏过头问叶雉。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比她懂得多,不料对方摊手道:“来之前我做了调查,没听说过林子里有这种建筑。”
没听说过?危素心里打了个咯噔。令她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是,她竟然还有心情调侃叶雉,“哦,也许是因为……见过它的人都已经不在世了呢。”
叶雉面不改色,摸了摸下巴,“也不是没可能。”
危素眼角微跳,正要说话,手腕上的十二枚小铜铃同时颤了一下,只有一小下,声音非常短促,快得几乎让她以为是幻听。
她伸手拨开面前的桃枝,踏过地上那层薄薄的落英,“走。”
叶雉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定格了一瞬。他抿了抿唇,长腿连迈几步,走到了她身侧。
待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向前走是唯一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