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梦了？”
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在晚自习课上打盹了。但最近一段时间，戒惘经常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有时梦见自己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一刀劈死一个小怪，带着自己统帅的军队和虫潮死战不退，口中还高声喊着什么，似乎是“为了部落。”
有时会梦见自己穿着一丝不苟的燕尾服，头发上摸着亮堂堂的头油，梳得锃亮，优雅地牵着一位美丽的白裙少女，在金色的宫殿中，以冠绝全宇宙的姿态睥睨绵延的山脉和远方不夜的都市，以及天上闪亮的群星，霸气地说道：“看啊，爱妃，这些都是郑为你打下的江山。”
而他们的身后，一边是一排毕恭毕敬的身穿晚礼服，带着白手套的管家，而另一边是一排身穿女仆装，身材玲珑有致的年轻少女。他们整齐地站在鎏金大厅两侧，像是在迎接世界的帝皇。
当然，这些都只是中二少年的中二梦，在现实中，现在的戒惘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十五六岁少年，没有过人的天赋和显赫的背景，甚至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
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只是一个被遗落在荒野中的孤儿，如果不是嗅觉灵敏的史宾格灵犬闻到了血腥味带着巡逻的戍城者及时赶到，他早就是一具暴晒在烈日下的白骨了，或者变成全身腐烂的畸变体，死在乱枪扫射之下。
但现在这些奇怪的梦都不重要了，以前，晚自习下课铃响后，戒惘会趁着喧哗声还在其他人喉咙里时离开教室，因为戒惘在这个班里几乎没有可以说上话的朋友。
被北落要塞的部队送到京州市时，因为当时负责车队的指挥官在戒惘的简历上写到独自一人在北落野生存数年，曾赤手与三只畸变体战斗。
戒惘直到现在仍清楚地记得接纳官看见自己的简历时，那因为震惊而张大到可以塞进三个鸡蛋的嘴。
于是戒惘就在众人的称赞声中，被安排进了京州一中，一所天才云集的高中。这所高中在近千万人口的京州市中每年只招一千多名新生，而每年的毕业生有百分之九十九可以考入十大名校。
可只有戒惘知道自己之所以可以在被称为生命禁区的北落野活下来，是因为压根就没有碰到人们口中说的那些异变怪物，当时面对那三个全身腐烂，流着脓疮，恶狠狠地扑向自己的人形畸变体时，完全是因为自己是被吓到连逃跑都忘了，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差点就吓得尿裤子了。
所幸赶来的戍城者中有一名神枪手，她仅凭本能就在瞬间射出三枚附着火焰元素的子弹。看见被贯穿头颅并被火焰烧灼的腐尸，戒惘的脑中一片空白，像一尊石像一样面无表情，可在别人眼中，戒惘就变成了临危不惧的高手，似乎神枪手不拔枪，这个少年也可以独自解决他们。
那名神枪手看见“镇定自若”的戒惘，也感叹道少年好身手。在知道戒惘独自一人生活在北落野时，众人都像是看见鬼了一样看着戒惘，让戒惘差点以为他们准备把自己带去某个秘密研究所开膛破肚进行深入研究，时刻做好了跳车逃跑的准备。
后来，按照九州联盟的法律，未满十八岁的未成年人都享有受教育的权利，在与那位有着红色长发、热情似火的大姐姐告别后，戒惘就被运送物资的车队从北落要塞带到了京州市，开始了高中生活。
原本戒惘很高兴，心想自己终于不用风餐露宿，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了，可进入到一中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这里的学生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就是有证道成神之资。
班里的老师无数次在课上点名批评拖了整个班级后腿的戒惘，虽然戒惘极力想变得合群一点，用了吃奶的劲发奋图强，可戒惘和其他人的差距就像萤火之于皓月。天才们的傲骨，也让他们不屑与戒惘这样的废柴交流。
在第一节课的自我介绍环节上，班长段雷就十分霸气地穿着单兵外附骨骼装甲飘到讲台，用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高级机械士，段雷，从今往后，我就是十班的班长，各位，谁赞成，谁反对？”
此言一出，班里鸦鹊无声，即使是摩根家族的天才少年亚瑟·摩根也沉默不语，只是用狂热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段雷，将其定为了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
因为抛开自身实力不谈，高级机械士已经可以驾驭绝大部分装甲，即使是普通人，也可以与觉醒者抗衡。大部分人，高中毕业也只能达到初级机械士的水平。
虽然段雷行事霸道，但确实称得上是个合格的班长，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有次班级对抗赛中，戒惘苟到了决赛圈。但是面对比怪物还怪物的对手和队友，戒惘只能像败狗一样躲在树林中，哆哆嗦嗦地祈祷不要被发现，祈祷班长副班长带着存活的同学打败敌人。
但对手同样是重点班，同样身手不凡。八班凭借人数优势在正面险胜十班。最后所有人都看见十班最后的幸存者戒惘畏畏缩缩地躲在一棵树后面，让十班班主任付亮丢光了老脸。
其实戒惘也几次想冲出来当个炮灰啥的，毕竟在虚拟现实中就算死了也可以活过来。但不知为什么，每当他鼓起勇气想冲出来时，就又缩了回去。他恐惧死亡，面对危险，逃避，似乎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
事后副班长兆孟华气不打一处来，带着小弟徐元和徐淼气势汹汹地将戒惘堵在角落，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废柴可以成为他们的同班同学，其实不止是他们，戒惘也不明白为什么。好在段雷正好路过，当起了和事佬从中调解，这才阻止了一场校园暴力的发生。
即使面对戒惘这样的废柴，他也给予了基本的尊重，是班上少数愿意和戒惘交流的人。
后来，从其他人的闲聊中，戒惘才知道段雷是京州军区军长段天的儿子，那是京州最传奇的战神，曾经驾驶着泰坦带领万人的军队死死抵御住了数十万畸变体的进攻，上级的命令是死守北落要塞，等待援军。他直接出城将灾变的祸源，赤红之瞳，一只小山般大小的有着赤红色瞳孔的巨型森蚺，给斩首了，等到援军抵达时，畸变体都已经快被段天屠干净了。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听完后，戒惘也只能露出敬佩的眼神。
明天就是胜利日假期的第一天，这是为了庆祝十年前的今天人类战胜了异兽而设立的节日。按照惯例，放假的前一天晚上，成绩最差的学生要留下来打扫卫生，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戒惘。
很快，刚下课时的喧闹声渐渐平静，一个多月的学校生活，让少年少女们都迫不及待地想躺到自己家中那松松软软的席梦思床垫上美美地睡上一觉，那些商量着明天是去品尝米其林三星的和牛牛排，还是毛家饭店的超辣湘菜的吃货们，也背着书包在回家的路上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大步流星。
“那个，清予，你不走吗？卫生搞完了，我要关灯锁门了。”戒惘将拖把在桶中拧干，看着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第三排的少女，忍不住开口问道。
戒惘仍记得第一次见到清予的情形。那是在戒惘来学校报到的时候。一辆白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悄无声息地从戒惘身边滑过。锃亮的车漆反射出的太阳光格外耀眼，流畅的车身弧线和独特的轮毂一下子就吸引了戒惘的目光。
车门打开，下来的姑娘青丝如瀑，自然垂至腰间，走在路上，头上戴着的白色蔷薇花发夹一闪一闪，好似天上的星星。白色棉布裙，裙摆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白色的花边短袜和黑色的小皮鞋，一下子就让跟在后面的戒惘没回过神，甚至没注意到面前的三级台阶，一脚踩空，身体直接失去平衡，摔得七荤八素。
摔在地上的戒惘看见了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画面。日光下，少女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囧样，微微一笑，眼睛就像是山间的清泉，明亮无暇，清澈见底。微风抚摸着她的长发，轻轻吹动白色的花边裙摆，像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花蕾。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吧。那一刻，戒惘觉得这个看起来清冷的少女，是如此可爱迷人。
但是此后，虽然同处一个教室，戒惘和清予还是再也没有了交集。只是有时会在寂静的午后，在没人注意的角落，用眼角的余光默默欣赏少女曼妙的背影。
他很清楚他这样的普通人和那些天才之间的差距，比他和猪的差距还大。他只能将自己小心翼翼地藏在角落的微尘里，这样才不会被太阳的光芒灼伤。
身穿校服裙装的少女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像是乖巧的布娃娃，并没有回答，戒惘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走到清予面前。
就在这时，教室里的灯突然闪灭，又在嗡嗡声中亮起。在不断的闪烁中循环，吓得戒惘一个踉跄，在湿滑的地面上险些摔个狗啃泥，好在双手撑在了课桌上。
“妈呀！”可戒惘来不及庆幸，下一刻就惊呼着连连后退，脚底一滑，一屁股坐在了湿冷的地板上，疼得他直咧嘴，但却不敢再吐出一个字。
一直端坐的清予，突然张开了血红色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惊慌失措的戒惘。白皙的肌肤，精致的五官，配上红色的眼瞳，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开出了红色的莲花。
戒惘难以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同时做到既清冷又妖艳的，但他此时也没有深入琢磨的必要，因为清予血红色的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既没有生机，也没有感情。
“那个，清，清予，你，你出了什么事？需要，需要我帮忙吗？”戒惘胆怯地问道。他从来没见过如此模样的清予。
可回答他的，是尖啸的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