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眼看劝不动江澈,转而将目光放到清徽身上,那目光中有疑惑、有怀疑,唯独没有理解,她轻咳一声,没有在纠结儒道双修的事,而是问起另一件事。
“真人为何不传真传道经给江澈?”
这个问题其实憋在洛伊心里很久,一直想问又不能问。
在第一次看见江澈手中的道经时,她就疑惑万分,凭借那版简易道经,江澈都能五年入玄,若是换成真道经,不敢想象他会几年入玄,或许会打破道门有史以来的记录。
可为什么清徽就是不给他传授真道经呢?
因为事关他人,洛伊也不好询问,只是存疑,想来也许是单纯为了磨炼少年毅力。
但是与江澈接触的越久,洛伊越能发现他的心性和天赋一样出众,堪比古之圣贤,根本不存在少年心性跳脱之类的情况。
而此时,清徽在听到洛伊的质问后,连眼皮都未动,直接沉声说道:“初学之时,不一定真道经有易著道经好用,他能五年入玄,或许就是因为他的相性符合易道经。”
江澈闻言,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如此。”
洛伊却对这番言语嗤之以鼻,她一听就知道是敷衍糊弄之语,但要说这番话有没有道理?
洛伊承认道理是有的,可需要考虑的是,当初易著道经的本意是以简略版筛选有天赋者,这本来面向的就是那些世俗之中无传承的人,有点类似广撒网,随后凭运气的做法。
至于真道经是道门不同学派的内部专用,只有入了道门才可学。
可江澈明明是道门子弟,却让他学易著道经,这明显不符合常理。
就算是为了实验他的经学相性,在入玄之后,大可将真道经传授,怎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不传授。
要知道在俗世,只要有人能在第一次通读易著道经时,能够感悟出道经玄妙真意的,就会立刻被收入山门,传授真道经。
而相性的说法,更多的是在择经阶段为人所用,倒是也听过在识经阶段测相性的,只不过那是上古时候的做法,现在早已被各家摒弃,只因不实用。
而且在上古时候,识经阶段测相性过于浪费时间,即便测出相性,测的更多的是对四家基础经书中的偏向性,从来没有听说过,放着深奥玄妙的真道经不学,反而去学简略版、阉割版的道经。
所以对于清徽的话语,洛伊是一个字都不信,在结合他撺掇江澈儒道双修,她的心中总感觉,清徽在江澈身上谋划些什么。
当然这只是洛伊的猜测而已,从小生活在阐门那种复杂的环境当中,洛伊对这些异常敏感,但看着江澈对清徽一脸相信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难道直接对他说,我怀疑你师祖对你有企图,你要堤防他。
显然洛伊不能这样说,要知道江澈从小被清徽养大,对他的信任近乎于盲目。
考虑到这个情况,洛伊清眸之中散发冷意,寒声问道:“那如今江澈入玄,为何还不传真道经?真人应该明白日后修行,四大传道经书的重要性。”
清徽依旧淡然无比,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依旧稳稳的回道:“时机未到,不宜传经。”
洛伊眉梢一挑,继续问道:“那时机何时到,总不能九玄修完,到通经阶段了,再传真道经?”
看着洛伊咄咄逼人的态势,江澈心中颇感无奈,不知她为何对师祖的怀疑这么重。
但想到她也是为自己好,江澈也不好直接反驳她。
在心中掂量了几分后,江澈终是开口道:“洛姑娘的好意,江澈心领了,至于修行问题,自有师祖教导,就不劳烦洛姑娘担忧。”
江澈的语气很温和,但话语之间却透露出一股生疏至极的感觉,这让洛伊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过于越界。
要知道她洛伊才认识江澈多长时间,哪怕两者有些许情愫,但如今让他怀疑自己的至亲,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认同。
想到这里,洛伊轻咬嘴唇,眉梢间的愁绪越来越重,意识到自己有些心急。
随着正殿内的气氛越来越沉闷,清徽打破了此时的沉默。
“这丫头也是为你好。既然你问时机,我看今日不错。今日就传真道经。”
第一句是对江澈说的,第二句句是对洛伊说的。最后一句却是对自己说。
说完这些话后,清徽隆起衣袖站起身,缓走出殿外,声音显得略低,“德经诵读完后,传你道经。”
江澈闻言,又是恭敬的起了一礼。
而清徽的这番操作,着实让洛伊有些看不懂,难道是因为自己的言语逼得他教授道经?
也不对啊,倘若他执意不教,我说破天也没用啊?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决定教呢?
洛伊俏脸上充满了疑惑之色,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接踵而来,让她颇为烦躁。
江澈看见洛伊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便抬手将德经递到她眼前晃了晃,笑着说道:“洛姑娘,该诵读经书了。”
洛伊的思绪一下子就被扯回,蓦然间看到少年温暖和煦的神情,心中带着几分茫然,继而不由自主的再次问道:“江澈,你就这般信你师祖吗?”
江澈神情微微一愣,看着少女认真的模样。他同样收敛起笑容,摆出认真的模样,一字一句的说道:“倘若我无师祖照料,无以苟活至今日。故而,即便是有洛姑娘所担忧的事发生,江澈亦是不悔。”
洛伊轻叹了口气,果然养育之恩比天还大,尤其是江澈这种性格,哪怕以后知道清徽在他身上有什么企图,他也会甘之若饴的接受。
即便明白江澈的想法,洛伊也想让他做个承诺,“那,假如日后这里的人和事让你失望透顶,你要离开时,能不能和我说说。”
江澈听着洛伊这个显得奇怪的要求,刚想说些什么,就听洛伊继续说道,“不要拒绝也不要反驳,或许说不准这里没人没事让你失望呐。”
话到嘴边的江澈,千言万语只化成了一个字,“好。”
少女闻言,俏脸笑颜绽开。
江澈抬手又晃了晃德经,洛伊笑意不减,双手自然接过去,翻开第一页开始诵读。
诵经声清澈且清冷。
……
庭院亭台内,清徽和洛成相对落坐,石桌上两杯清茶正腾热气,洛成抬手拿起其中一杯,也不管青釉茶杯有些烫手,直接一饮而尽。
随后,将茶杯置于石桌,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一手撩起拿着茶壶的宽大袖袍,茶水自壶嘴涓涓细流,待到茶杯溢满时,洛成问道:“确定要传那小子真道经吗?”
清徽拿起茶杯的手一顿,又缓缓放下去,神情中略有思索,然后说道:“只传太上忘情章,这意图过于明显,左右都要儒道双修,传他真道经也无不可。”
洛成茶杯在手,不过并未像上一杯那般豪饮,只是轻轻抬入口中,抿嘴拾其味。
待到茶叶的涩味在口中弥漫时,他啪叽了一下嘴巴,说道:“传道经?那可就真要收入门下了,若是你的谋划侥幸成功,日后气运反哺,恐与你谋划相背。”
“所以我会依照旧时礼,让重山另开山门,这样气运反哺亦是能行。”清徽拾起茶杯,低头饮下,头未曾抬起。
“唉……”
洛成长叹了一口气,重开山门也就意味着清徽要舍弃自己这一脉,倘若日后李重山证道有成,聚拢气运之时,他清徽势必要散道补运。
他能这么做,完全是为了道门兴盛,不存一点私心。怪不得他看不起阐截两宗,跟清徽相比,阐截两宗只顾自身,枉顾主道的行为,却是相差不是一点半点。
但是,如今世道不为自己宗门谋取,就会如清徽所在的上清宗一般,原来是道门主宗,现在却沦为小宗。
这般世事无常,能坚守本心,一心展望自身教门的人,属实不多了。
洛成敬佩这种人,却不会成为这种人,他们阐宗的目标自始至终就是成为道门主宗,这是当初创立禅宗的祖师爷的毕生梦想,他们几代人为之奋斗的方向。
无言相待,洛成执一茶杯,恭敬的向清徽敬了一杯,敬这个修道修了一辈子,未曾娶妻生子,未曾自我懈怠的老头,他的一生似乎就是在重振道门的路上,尽管这条路充满荆棘,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前行。
洛成抬头看天,一叶知秋。
“天道兴儒,已成定局。何必苦累自身,待到秋去冬至,春亦不远。唉……将道门典籍奉为圭念,怎就堪不破呢。顺其自然,顺其自然,你怎就想不通。”
茶水有点涩,但人心更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