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亭等人在太平镇待到了初七。这几日，李长安在闲暇之余也没忘了练功。他自小在蓬莱岛修习武艺，二十年来已是小有所成，全身经脉中已通了六经五脉十一处。这样的成就，对于二十岁的少年来说已是难得。
来到中原后，李长安一面修行游历，一面观看江湖高手相斗，得到了不少好处。已隐隐有了再通经脉之势。
这日吃过晚饭，他褪去上身衣衫，盘腿坐在床上。
李长安从丹田中运行内力，使之在经脉中游走，他想用这股内力打开经脉上的枷锁。
内力似流水，枷锁若磐石。流水被磐石所阻，流水冲击着磐石，想要冲出一条路来。
李长安紧闭双目，眉头紧皱，全身出了一身热汗。内力已用了一大半，磐石却只是略微松动。
修习武艺讲究循序渐进，欲速则不达。急于追求武功的提升，忽略了身体的承受反而竹篮打水，严重者甚至会损坏自身根基。
李长安深吸一口气，他知晓自己即将到达极限，但他不想就此作罢。自到中原以来，他们师徒为了九龙壁经历了不少战斗，大都是顾北亭挑起这个重担。他虽有心战斗，但武功还不够火候。他不想再躲在顾北亭身后，他想为师父分担。
燕晴雪还没有睡着，一阵风吹开了她的房门。她起身下床欲将门关上，却看见李长安的房中还亮着灯。
她鬼使神差的来到李长安的房门前，透过门缝，窥见他赤着上身，表情凝重，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不住的滴落。
燕晴雪心急如焚，正要推门发问，一句话从身后响起：“不必担心。”
她惊愕地扭过头，见是顾北亭。
顾北亭轻声对她说道：“他正在突破自身极限，若是成功，武功将大有精进。我们不要打扰他，姑娘先回去罢。”
燕晴雪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在李长安房门前衣衫不整，有失体统。急忙说道：“小女子路过此处，无意打搅，这就回去。”说罢急忙走回房间，将门关的严严实实。
李长安还在坚持，他的内力已经耗尽，但他丹田中还有一道气。这道气他是从书中得来的，已养了十余年。
顾北亭不仅教他习武，还教他读书写字，他看过许多书。书中有诗词歌赋，有爱恨情仇，有古往今来……书中还有天地之浩然正气。
天地之间有正气。
李长安以浩然正气来打通经脉中的那道“门”。浩然正气化作涛涛大河，又岂是磐石所能阻挡的？
滔滔流水，一泻千里，李长安已通了七经六脉。
顾北亭在门外欣慰道：“习武之人疏经通脉，无不是稳中求进，步步为营。你却一鼓作气经脉皆通，真可谓‘青出于蓝。’”
李长安气喘吁吁，说道：“师父，你在门外站了多久了？也不进来帮我。”
顾北亭叹道：“我能帮你一时，可帮不了你一世。终有一天你是要离开师父的。”后半句他在心中默念，没有说出口。
第二天早上，四人辞了店家，踏上去往金陵的路。
辽关军营里，胜利的喜悦还没褪尽，离别已如期而至，老边军要退伍了。
辽州北寒之地，人户稀少，抵御狄人却是首当其冲，故而常年征兵。然燕室不喜沈靖，虽支持他守边，但又怕他积流成海，战败狄人之后挥师南下。因此极少为沈靖补充兵员，辽州百姓只好家家户户参军，是以辽州边军青黄不接。
今天，一些到了年龄的卫国戍边的老边军将功成身退，卸甲归田。退伍的老兵一共有近千人，军营里为他们准备了欢送宴。
退伍的人组成一个方阵，沈靖接过他们的名单，一个接一个的点名。
“孙有田。”
“到。”
被念到名字的人热泪盈眶，大声回应着他们的将军。
“张五哥。”
“到。”
“李宝地。”
“到。”
……
近千人的名单，好一会儿才念完，从日落西山念到皓月当空，风吹得火把不住地摇曳，而退伍的老兵始终笔直的站在那里。
沈靖端起一碗酒大声说道：“你们从军守土，少的十余年，多的已有二十年了。有的人因此落下一身的伤病，有的人已经两鬓斑白。你们大部分的时间留在了军营里，你们和家人聚少离多，你们在战场上舍生忘死，你们为辽州，为中原历经生离死别。沈靖无以为报，一碗浊酒，不成敬意。”说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众人早已泣不成声。老黄站在方阵中，泪水早已模糊了他的双眼。
欢送宴上，陆吉端起一碗酒向老黄敬道：“来，老黄。干了这杯酒，回去之后再成个家，好好过日子。”
老黄举起酒相碰，二人都一口将酒饮尽。
老黄嘱咐：“咱们队里的那匹黄马，该换蹄铁了，得尽早换，别伤了马脚。”
陆吉点头。
老黄又说道：“江阿生那小子刚来没几天，是个好苗子，要多教教他。”
“好。”陆吉哽咽着回答。
“日后再上战场，得万分小心，不要只顾着往前冲。”
“嗯！我记住了。”陆吉已泣不成声。
“还有要少喝酒。”
陆吉伏桌大哭。
老黄用手背擦着眼泪说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走，我也舍不得你们。我两个儿子都战死了，老妻早死了，剩下我一个人无牵无挂，军营里倒还热闹些。我从军就是想为儿子报仇。老天爷可怜我，没让我死在战场上。我年老体弱，上不了战场了，退伍也无可厚非，只恨没有多杀几个狄人。”
这一晚，退伍的和不退伍的都酩酊大醉。大雪忽然而至，下了整整一晚。
翌日早晨，大雪仍是纷飞。积雪覆满了整个辽关，冻僵的旗帜连风都吹不动，年轻的士兵忙着清扫着军营里的积雪。
老黄等人背上一个包袱，骑着一匹同样退伍的老马缓缓走在风雪中，走在回家的路上。在他们身后，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看着他们一点一点的走下辽关，直到消失不见。
峰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