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
不知谁在外头试探地喊了几声，随后，院子里响起密集的脚步。
“吱嘎——”
婚房的门被推开一道缝，门外站着一大群村民，手举火把，不断向屋内张望。
一个中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确认安全后，才迟疑地走进屋子。
洞房里面一片狼藉，却不见蛇面新郎的踪影。
中年男子再次确认安全后，快步奔向婚床，嘴里慌乱地喊道：“我的双儿，你没事吧？”
匆匆走到婚床前，他猛地发现，那名叫方海的符师，坐在大红喜庆的新婚床上，而自己穿着鲜红嫁衣的女儿，此刻眼神迷离，正依偎在方海的肩膀上。
两人的脸庞被烛火照得通红。
这暧昧不清的场景，乍一眼看过去，还真像洞房花烛的新婚夫妇。
方海对上了新娘父亲震惊的眼神。
一时间有些尴尬。
倒不是方海想乘人之危，是新娘身子骨弱，又受到了巨大惊吓，所以轻轻地靠在他身上。
“爹。”新娘缓缓抬起脑袋，语气中既有欣喜，也夹杂着一丝丝委屈。
“大人，那蛇妖……除了吗……”
中年男子四处张望，没有看到蛇妖的尸体，心中有些疑惑。
“蛇妖已除……多亏符师大人出手。”新娘气若游丝，她还没从刚刚的险境中回过神来。
“蛇妖……除了！”门外的人群爆发欢呼声。
“地宫娘娘显灵，我们村子得救了！”
“这蛇妖作恶多端，真该千刀万剐！前些日子居然强娶了艳压邻村的王寡妇，还度了春宵，呜呜呜……”
“感谢符师大人！”
刚才还在门外驻足的村民们，一股脑涌进了洞房。
人群中跑出一个精壮青年，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的妇人，分别是新娘的胞弟和母亲。
一家四口相拥，喜极而泣，一阵唏嘘。
方海这才得知，自己救的新娘名叫荆双。她的胞弟荆大牛，父亲荆勇，名字都很简单质朴。
“方侠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真是少年神勇啊！这蛇妖一除，救了荆家，也救了我们整个红运村！”
为首的中年人，年龄约莫四十出头，穿着宽松布衫，蓄着灰白山羊胡子，上前热切地拉住方海的双手。
“村长不必客气。”
面前这个人是红运村村长，正是他委托自己埋伏除妖的。
“方侠士，这蛇妖尸首现在何处……我听说，这妖兽的躯体死而不僵，可不好处理啊。”村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没有看见尸首，终归有些不踏实。
方海自然不能说出神符的秘密，只简单说是用符箓化去了尸首。
“哎！这蛇妖浑身上下都是宝，化了可惜啊。”村长有些惋惜，目光忽然落在了木桌的酒壶上，“这酒壶似乎不是荆家的东西。”
方海瞥了新娘一眼，解释道：“这是蛇妖自酿的催情药酒，功效似乎非常强大……还好没有让它得逞。”
村长眼睛霎时一亮，走到跟前，默不作声地将整个酒壶塞入怀中。
方海想到自己现在身患奇毒，于是问道：“村长，您知道哪有医术精湛的郎中吗？”
“符师大人这是受伤了？”村长面露关切之色，“村里就有郎中，寻常的小病小灾可以找他瞧一瞧。若是疑难杂症，就得上县城看了。”
方海点点头，这毒隐在血液之中，恐怕沾点神鬼，村里的普通郎中应该无能为力。
“方侠士，若是不嫌弃，多在村里盘桓几日。摆上宴席，好好庆祝一番。”村长热情挽留。
方海婉拒道：“多谢村长好意，只是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他准备明日启程前往附近的县城，寻找解毒的办法。在这里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村长微微皱起眉头：“方侠士这是嫌我们地方小，招待不周？我们红运村虽然小了些，但绝不会亏待有恩之人。”
“村长误会了，是我身上的病症实在不能拖延，还望理解。”方海解释道。
村长又拉扯几句，见方海态度坚决，只得作罢，三言两语吩咐下去：“李婆，你快去整理好房间，给方侠士打盆热水。大伙别都围着了，赶紧睡觉去吧，明早一块过来，把荆家的喜事布置给撤了。”
一炷香后。
围观的村民散去，屋内只剩方海和荆家四口。
方海打算起身回屋，留出空间让这一家子团聚，一直沉默的荆勇忽然开口道：
“符师大人，您看……小女如何？”
方海一愣，对上了荆双惊讶的目光。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清她的容貌。
不得不说，荆双确实很漂亮。
鹅蛋圆蛋，白皙肌肤，五官生得小巧精致，一头乌黑的秀发垂落肩上，再披上一身红得滚烫的嫁衣，别有一番古典美人的韵味。
哪怕放在现实世界，她也绝对能称得上“万里挑一”。这妖兽的审美，倒是与人类无异。
“爹，你这是……”荆双睫毛一颤，缓缓移开目光。
方海注意到，她轻咬着唇瓣，眉间微微蹙起。
荆双重重地叹了口气：“唉！符师大人，情况您都看见了。今日虽是假扮成亲，借机除妖，但双儿再怎么说，也是实实在在穿了一回嫁衣，入了一次洞房，还是和那肮脏的蛇妖洞房。”
“这事难免会落人口舌，小女以后还怎么嫁人呐？您若是不嫌弃，纳小女为妾，今夜正好洞房花烛，喜上添喜，双喜临门。以后我荆家，也绝不会亏待了你……”
“爹！你……”
荆双愣愣地看着父亲，忽然别过头去，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姐姐不要再嫁人了。”一旁高大强壮，看起来却有些憨傻的荆大牛叫嚷着。
荆夫人倒没有发表意见，沉默地望向别处。
方海思索片刻，摇了摇头：“多谢荆叔的好意，只是我还没有成家的打算。”
荆双这样宛如天仙的姑娘，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但心动归心动，要强迫一个舍身设局，引诱蛇妖的清白姑娘，再次接受命运不公的安排，和陌生人成亲，这种事他断然做不出来。
更何况，现在还有攸关性命的事要做，哪顾得上留在这里谈情说爱。
“小女样貌虽说不上国色天香，但也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玉人。符师大人，你再考虑一下……”
荆勇语带恳求，还想再坚持。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过问女儿的想法。
听了这话，方海不禁对这位老父亲心生厌恶。
女儿以身赴险，顾全大局，父亲却因她“穿过嫁衣”“与妖洞房”，而担心“落人口舌”，像送货般坚持要将女儿出手，真是此有此理！
但面对的是她的亲生父亲，方海也不好发作，只是淡淡地说：“荆叔，您的女儿不仅漂亮，还很勇敢，很有胆识。我相信，她一定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如意郎君。”
他果断起身，准备告辞。
“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荆勇惋惜地叹了口气，站起身，为方海前往厢房休息引路。
“多谢……”
荆双擦了擦泪痕，凝望方海远去的背影，双眸闪过一丝亮色。
这第二声道谢，要比除妖的第一声道谢，轻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