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
任远不和小机灵鬼计较,拿上衣服去卧室。
贴身内衣,棉裤,以及老乔绒裤,穿上暖和一节。
换上毛袜子,穿上加绒棉鞋,他终于感觉到体温了。
“这就是家的温暖。”
尽管任远说去医院,赵双玲还是给儿子煮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
老五回家比老大老二强多了,衣服是破点,脸上有些冻伤,但他体格好啊。
“就知道他吃不了亏。”
刚才偷偷瞄两眼,胳膊腿肉嘟嘟的,至少没饿着。
哪像那两楞怂货,回家穿的是崭新崭新,人五人六。
见面的时候嘴上都干了一层,饿的皮包骨头。
现在这年头,赵双玲不管他们在外面混的咋样,能吃饱就满足了。
“远儿,吃面,有你最爱的双黄蛋,妈添了些香油,好吃滴很。”
任远坐到红木桌上,搂一口细长面。
“吸溜~”
热汤面驱散体内寒气,任远穿越到这1979年两天了,没吃上一口热乎的。
大口大口吃面,一旁的任颖惊到了。
瞪着小眼睛像发现新世界似得:“哥哥没吃过面吗?”
问完把自己的小碗推过去,大方的说:“没关系,吃完吃我的。”
任颖说完就后悔了,清澈的眼睛一眨一眨,两手抱着小碗不肯松。
纠结的看着碗里:“这个荷包蛋想让我吃。”
赶紧咬了一口鸡蛋,把碗送到哥哥面前。
任远没嫌弃,鸡蛋他不稀罕,就是单纯的饿了。
没多想,把碗里的荷包蛋一起夹给小妹。
“咯咯咯~”
换来的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五哥哥好傻,吃面条不吃鸡蛋。”
“面条哪有鸡蛋好吃。”
……
吃过饭已经10点20,2岁的任颖放家里赵双玲不放心。
带着一起去医院,也不远走路15分钟。
走出朝阳小区,一直往东走是朝阳门,城墙下有不少卖农副产品的村民。
以前市场被称为资本主义的尾巴,从79年中旬,陆陆续续的市场开业了。
为了刺激农业,市里提高了农副产品收购价格。
“远儿,钟楼那边的老宅一直没人住,我想啊等你爸病好了,我俩搬回去。”
“不了,我去那边住。”
任远断然否定,哪有让病人吃苦的。
这边筒子楼是筒子楼,好歹有个独立厕所。
那边老宅就是烂怂平房,漏雨倒灌小事,三天两头断水,上个厕所都得排队。
这新家挺不错的,应该是长安市最好的一批分配房。
屋里家具齐全,装饰都是崭新的,老四套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都有。
他寻思着:“父亲这是官复原职了?”
任远没问,待会到医院看状态就知道了。
母亲刚才遮遮掩掩的,定是有难言之隐。
大哥,二哥都在体制内,吃公家饭。
短短两年不见,全都结婚了,看样子都分出去了。
现在照看家的是三姐和四姐。
算年纪三姐都24了,算“大龄”剩女了。
四姐比任远大三岁,过完年21岁,也到结婚的年纪了。
“妈,你还在厂里上班吗?”
任远问道,赵双玲以前是纺织厂主任,享受着不小的薪资待遇。
后来生小妹暂时离职,正好他下乡了,一直不知道母亲是干什么的。
“没,没去成。”
赵双玲眼里带着一点伤感,“也不错,现在我在教书,福利比不上厂里,但也不差……”
任远不知道具体差距,从母亲低沉的话语中能听来失望,肯定是天差地别。
一路都是小姑娘的咿呀搞怪,蹬腿反抗,试图起哥哥的注意。
第四军医大学西京医院。
医院内灯敞亮,里面远没21世纪拥挤。
赵双玲和门卫不知道说些什么放行了,任远背着“小秤砣”上楼,一路到住院部三楼。
单独的病房,看配置不低,应该是上面发的福利?
推开门,任远一眼认出了那个白发苍苍的父亲。
没记错他才49,过完年才满50岁。
才两年不见,精明汉子变得这么苍老?
躺在病床上的憔悴老人扭过头来,同样任远注视着他。
任国富声音微弱:“你回来了。”
“嗯。”
“长高了。”
“你不也老了。”
“臭小子……咳咳咳。”任国富久违的笑起来,“你达(爸)不老还能年轻?”
任远摇了摇头,否定的说:“太快了。”
“么事,回来了奏好,回来了奏好。”
任国富满意的说着,这儿子从小爱唱反调,特立独行,父子俩多少年没心平气和说过话了。
把任颖放在旁边陪护床上,盖好被子任远把父亲扶起来。
垫个枕头坐起,撑起胳膊才发现他很瘦,能摸到皮包骨头,看到血管青筋。
“远儿,你回来什么打算?”
任远在门房听到老吴抱怨就业的形势,前几批返乡的知青还待业中。
上面提倡灵活就业,大集体择业,鼓励老一辈提前退休,子女顶岗……
具体的信息任远没来得及细查,担心父亲他匆匆来到医院。
看父亲这架势,怕病得不轻。
要说选择,任远脑子里选项不多,火车上听说恢复高考了,或许可以试试?
值得一提的是,任远虽然对这个年代的风土人情一窍不通。
但他读过很多类似发家史的文章,上面全是某某名人白手起家,赶上了那个时代风口,猪会飞的吹鼓,个个赚的盆满锅满。
特别是创业前期,一旦焦虑,他就翻阅相关的书籍,想从历史中找到一点契机。
后来等他也飞起来后,才明白一个道理:研究历史不能致富,想要发财你得往前看!
同样的风口不会出现两次,你得站在潮流的前头才能把握先机。
历史只能反省,检讨,不能妄想致富。
而致富你必须提前预判,预判市场的走向,也就是所谓的远见。
“哈哈~”
任远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他现在就处于历史的起点。
那些历史对他来说不就是标注好的“远见”,他只需要反省他们的失误,这一路还不够坦途?
似乎一条通天大道铺在眼前:经商!
“可眼下的国情不单单是致富那么简单。”
短暂的兴奋过后,任远冷静下来,捏着父亲苍老的手心,“你想我怎么做?”
“我?”
任国富从儿子进门就一直打量他,见他一会笑,一会愁,心里有些捉摸不定。
以前这小子心思全写在脸上,现在竟然学会沉着?
任国富深深看儿子一眼,“呵呵~”笑了起来。
“笑啥?”
“你变了。”
“你也变了。”
任国富释怀了,没再像从那样和儿子犟,感慨似的说一句:“长大了,稳重了。”
“十八岁了,该成熟沉稳一点,达,你要撑住。”
任远玩笑似得回一句,试探的问:“医生咋she?”
“你臭小子,刚回来就咒你达是吧,我身体好着呢。”
“那就好,我听说正在着力解决知青,滞业青年难题,市里发批文了,鼓励个体经济,和大集体。”
他继续询问道。
任国富病房里呆了三个月,每天除了吃药看病读报纸,写点稿子寄到报社,很久没和人畅聊过了。
“解决?就现在这做法有屁用,三个人,五个人吃一碗饭,能有几个管饱?”
“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干,三天两头换政策,上面到时敢说,下面谁敢冒这险?”
任国富直言不讳的说,他不是失望,是失望至极!
“爸,你成见很大?”
“去年,去日本考察,你没见过,我贼他妈,人那地方……”
“出租车,流水线,电视机……”
任国富说到这激动的骂起娘,三句不离:“你没见过。”
任远看出来,1978年长安友好团赴日拜访学习,给他爸带来巨大震撼。
“我没见过?”
任远心中略有感慨,70~80年代日本快速扭转战后颓势,一跃超过苏联,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这样的功绩谁看着不迷糊?
看着父亲迷茫的眼神,虽不能感同身受老一辈摸石头过河的心理,但任远知道未来是光明的。
80年代的日本他没见到,但二十一世纪腾飞的巨龙他亲眼目睹。
“达,会好起来的。”
任远用坚定的语气说,眼神不容置疑,眸子中闪过一丝决然。
“好?怎么好?那群只会磨洋工的机械厂,还是打瞌睡的纺纱厂……”
任国富累了,他争了九年,九年一无所获,换来一身毛病。
看着“性情大变”的儿子,任国富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他好像也这样坚定过。
任远脑子中有一些东西,他知道说出来不合适,所以笑了笑唱出一句:
“数风流人物。”
“哈哈哈~有意思,你小子啊,好大的口气。”
任国富笑的通透,数风流分任务人物,还看今朝!
“不大不小,就小小的长安城。”
任远信口开河,虽说父子局没必要吹牛皮,但海口这东西,不只海南有,每个男人都有。
他的想法很简单,第一年在长安站稳脚跟。
要想一个法子,既不会被街道办连锅端走,又能赚不少资金。
“好,好,好!”
任国富已经不管眼前这儿子有多大能耐,能说这几句话,他满足了。
“去工农兵学校,还是部队,或者进工厂自己选一个。”
任远见父亲豪情万丈,一副最后一舞的样子。
“煤矿,钢厂有机会吗?”任远试探的问一句。
“嗯?”
任国富眼皮沉下,说不出哪里失望,工人身份吗?
他自己的儿子他清楚,一没技术,二没管理经验……
“你选好,剩下的交给我。”
任国富还是答应了,虽然很难成事,但他愿意支持。
“哈哈,那您可得好好养病,到时候您可别耍赖。”
任远发现他爸神情落寞,亲昵的说。他有计划,不过暂时实行不起来。
他拿起父亲苍老的手指向自己鼻子问:“我什么身份?”
“我儿子。”
“还有呢?”
“混球?街溜子?”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么,知青啊,我是知青。”
任远忙打住,没让父亲再说下去,每提到一个词都社死,虽然不是他干的,但现在自己继承了这副身体。
“知青?满大街都是,能歘!”
“达(爸),表(不要)胡说。”